坐回自己的位置，方泊林呆呆地看着前方，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一败涂地，混到这步田地。
从小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流水的班级他是铁打的第一，学习好长得也漂亮，是爸爸妈妈的骄傲，大院里叔叔婶婶大爷大妈的心尖肉。当年，十八岁的方泊林考上东大的本硕博连读，爸爸在他们老家最大的酒楼为他办学子宴，场面不亚于结婚喜宴，别提多风光了。
他从小爱看书，见多识广，口吐莲花，女孩子都为他倾倒，他是万人迷，是行走的百科全书，他明明懂得那么多，为什么却一直做不出好的科研论文呢。
每天他第一个来实验室，最后一个回去，真的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已经如此努力，为什么还会落到现在的地步，他一路开挂的人生好像被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而那个人就是不可一世的李子标。
听说李子标从小就是个学渣，本科学校名不见经传，所以考研时林教授看不上他。他中学期间也是劣迹斑斑，成绩很差，还逃学打架，为何现在就成了众星捧月的青年科学家。
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方泊林感到阵阵凉意，那张写满修订意见的纸随着微风肆意缱绻着，仿佛露出狰狞的笑容在嘲笑他。
方泊霖恼怒得揉成一团扔到一边，他胸中郁积着怒火，没有心思做任何事，索性扯下实验服扔到一边，大步离开了。
苏雪瑶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屋里黑着灯，以为没有人。
打开灯冷不丁看到方泊林瘫在沙发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不由得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稍稍安定，她上前俯身：“泊林，你怎么了？”
她晃了晃方泊林，看他眨了下眼睛，她抚摸着胸口稍稍放心下来，还喘气。
方泊林咧开嘴自嘲地笑了笑：“活着没意思。”
苏雪瑶说：“你瞎说什么，怎么了，是不是林教授又给你压力了？”
方泊林坐起来说道：“雪瑶，我想喝酒。”
“行，我陪你，我去给你买酒。”
苏雪瑶说着，重新穿好大衣，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方泊林就这样坐着，一动也不动，不一会儿，苏雪瑶拎着一提啤酒和两瓶白酒回来了，还买了一些下酒菜，鸭脖、花生米什么的。
苏雪瑶说：“我再去做俩菜，咱们今天喝个痛快，反正明天周末也没事。”
方泊林摇摇头：“你酒量不好，我自己喝就行了。”
苏雪瑶在他身边坐下，怜爱地捋了捋他鬓角的头发，真奇怪，他明明年龄比自己大，可她总觉得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管他呢，谁让他的眼睛那么好看，此刻眼底盛满了忧伤，苏雪瑶心都要酥了。
“没关系，我陪你，其实我还挺爱喝酒的，好久没喝了我也想喝。”
说完苏雪瑶转身进厨房忙活起来，不一会儿端上来几盘热气腾腾的家常菜，方泊林看了一眼，都是他平日里的爱吃的，番茄炒蛋，鸡腿炖土豆，他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在餐桌边坐下。
苏雪瑶问方泊林：“整白的还是啤的？”
方泊林面无表情的夹起一颗花生米就往嘴里放：“白的。”
苏雪瑶拿出两个小酒杯倒满，和方泊林碰了杯后一口闷了。
浓烈的味道起初很不适应，似乎五脏六腑都被灼烧一般火辣辣的，三杯酒下肚，渐渐的，一种奇妙的感觉包裹了全身，苏雪瑶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飘在云端，曾经萦绕心头的烦恼似乎都不足挂齿了，胸中豁然开朗，顿生一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豁达。
两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一边大骂林教授。
苏雪瑶脸色绯红：“哼，人家胡教授还关心学生呢，哪像林教授，把学生当驴使。”
方泊林说道：“公平地说，林教授对我还不错，确实给了我很多机会，之前一些好的课题都先给我，但是我没本事，什么都没做出来。”
他又倒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苏雪瑶一边安慰他一仰脖也喝了一杯。
苏雪瑶慢慢感觉头有些眩晕，看方泊林的脸有开始模糊，他的声音也像是天外来音般遥远，夹杂着回音。
“比起林教授，我更恨李子标，他多次在人前羞辱我，说以我的学术能力就不该毕业。”
苏雪瑶感觉嘴巴已经脱离了大脑的管控：“李子标，早晚毁在，毁在这张嘴上，还有，还有高傲的脾气，脾气……”
方泊林放下酒杯，定定地看着她说道：“所以，你以前喜欢他什么？”
苏雪瑶感觉自己昏昏欲睡，她撑起眼皮，回答问题像膝跳反射一样出于本能：“有，有才呗。还有，有个性，很，很特别。”
方泊林一双眼睛看着她，眼神的悲伤像一头受伤的小鹿：“雪瑶，我知道你还是喜欢他，只是，你用恨来掩盖，掩盖被拒绝的伤痛。”
苏雪瑶怔怔地看着方泊林，忽然狂笑起来：“他，他骗我，他拒绝我，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秦原……”
苏雪瑶没坐稳，身子从椅子上滑落，方泊林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扶着她靠在沙发上。
苏雪瑶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背靠着沙发斜斜地倒了下去。
方泊林靠近她耳边轻轻唤道：“雪瑶，雪瑶。”
苏雪瑶闭着眼睛，许久轻轻地“嗯”了一声。
方泊林的声音好像来自山谷间一般遥远缥缈：“那天警察问你什么了？你回来后的神色很不对。警察问我那个猝死的人，那个孙川笠，你认得他吗？”
苏雪瑶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方泊林摇晃她，苏雪瑶微微睁开眼睛，机械地说道：“孙川笠？我，我不认得，是秦原，秦原……”
“秦原怎么了？”方泊林连忙问道。
苏雪瑶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她像被灌了吐真剂一般机械地说道：“警察，怀疑秦原……”
眼看苏雪瑶又要闭上眼睛睡觉，方泊林连忙摇晃她，生怕她像电视剧里的反派，就卡在关键的台词处。
“怀疑秦原什么，她干了什么，她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吗？”
苏雪瑶忽然咯咯咯地笑了，笑得方泊林浑身发毛。
她睁开迷离的醉眼，看了一眼方泊林，把食指放在自己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苏雪瑶压低了声音：“嘘，不要告诉别人，秦原杀人了。”
苏雪瑶阴森的眼睛自乱发间看着他，眼神很是渗人，吓得方泊林猛然放开手，一屁股跌坐在地。苏雪瑶没了支撑，又歪倒在沙发上。
半晌，方泊林喘息平复，他捂着惊魂未定的胸口，试探着靠近苏雪瑶，见她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方泊林试探地问道：“李子标知道吗？他参与了吗？”
苏雪瑶呼吸得很均匀，眼睛紧紧闭着，时不时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方泊林等了一会儿，屋里只有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他放弃了等待，站起来背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的苏雪瑶眼珠转了转，嘴里喃喃说道：“李子标设计的，他给秦原计划的，秦原自己，做不了。”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传来这幽幽的声音，方泊林瞬间头皮有些发麻。
他缓缓转过头去，见苏雪瑶猛地起身，吓得方泊林倒退一步，碰掉了橱柜上的一个花瓶。
方泊林抱住头，仿佛怕花瓶砸到自己头上似的，又仿佛惧怕苏雪瑶抄起花瓶砸向自己灭口。
直到呕吐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鼻端嗅到难闻的气味。
方泊林睁开眼睛，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眼皮滑落，他看到苏雪瑶扶在沙发边上正在呕吐，地毯上一片狼藉。
方泊林皱着眉头捂住鼻子，吐过之后苏雪瑶径直向后倒在沙发上，很快鼾声响了起来。
她正常情况下是不打鼾的，除非是极度疲劳或者睡得特别深沉的时候。基本上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方泊林俯身收拾地毯，扔到卫生间清洗。他用戴着手套湿漉漉的手推了推苏雪瑶，唤她的名字，苏雪瑶始终鼾声如雷，再没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