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的小亭子,孟雨坐在那抚琴。
纤手拨弄着琴弦,一曲《广陵散》,被她弹得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明煜手里把玩着一只小酒壶,恣意的靠坐在不远处长廊的椅子上,侧耳聆听。
这首曲子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梦里,孟雨经常弹的那首曲子。
琴音仿佛带着点肃杀之气,诉说着她心里的千头万绪。
他在宫宴上也听过琴姬弹奏此曲,哪怕她们弹奏技术再高超,也弹不出孟雨这种能把人带入其中的浩然之气。
她分明没上过战场,但若只听琴声,还以为弹奏者是位驰骋沙场的将军,这支曲子让明煜想起铁马金戈的战场,他最怀念的那段岁月。
不由得又听痴了。
宋承君一身蓝衫,站在小亭子旁的荷塘边,这是他第一次听孟雨弹《广陵散》,心里百感交集。
他回来后,已经从主事那得知一切。
知道孟雨为了救他,拿着自己的玉佩,用特权将北境城翻了个底朝天,还去大将军府搜查过。
知道她为了救他,甚至准备嫁给楚子睿。
一曲弹毕,孟雨感觉有人过来了,猛的抬头,和宋承君四目相对。
“公主……”
孟雨看着宋承君略显清瘦的俊脸,轻声道:“承君,你受苦了,都怪我,没保护好你。”
宋承君轻轻摇了摇头,“不,公主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宋承君是何德何能,能让公主……”
后面的话,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昨晚闹那么大动静,虽然萧青已经第一时间命人封锁了消息,但院里的人几乎全都知道了,明煜昨晚来过,在孟雨房间待的时间不短。
今天早上楚子睿来迎亲,明煜的人又和他大打出手,整个官邸的人都知道,这位战殇陛下,是来抢亲的。
且他之所以能获救,也是这位陛下出手。
孟雨瞟了眼宋承君额头上的伤疤,内疚道:
“承君,很抱歉,让你无缘无故卷入这场政治斗争的漩涡,本来你应该有更加平安顺遂的一生,没想到来一趟北境,却差点要了你的命。”
他头上的伤,是被俘时,拼死反抗不小心撞到桌角磕伤的,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他从官邸被抓走后,被楚云天关在一座寺庙中,在孟雨未妥协前的那三天,楚云天真的没有给他喝水和进食,他因失血过多,数次晕厥。
若不是孟雨及时答应了楚云天的条件,在失血过多又严重脱水的情况下,哪怕再晚一天,他都不可能挺过来。
孟雨现在想起来,就一阵后怕。
宋承君若是死了,她可能得内疚一辈子。
“公主,别这么说,能认识你,承君死而无憾,这趟北境之行,可能得让承君回味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看向孟雨,她脖子上的吻痕还没完全消退,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犹豫道:
“公主,我听说这个战殇国君残暴非常,做事不择手段,你虽贵为公主,但嫁到异国皇室,远离故土,恐怕也会举步维艰,你千万不能嫁,我即刻回去让父亲请旨,请求陛下赐婚与我,可以吗?”
孟雨看着他纯粹又剔透的眸子,心里一片感慨。
昨晚的流言蜚语,他应该已经听说了,但他只字未提。
事情到这份上了,还在为她考虑,还想着要娶她。
如果不是明煜横插一脚,她迟早会爱上他吧。
强压住心头的情绪,孟雨摇头道:
“承君,你能说出这番话,我非常感动,不过没用的,局势的发展已经超出你我能控制的范围,如今楚云天已经勾结北周,准备在北境发动内乱,若战殇能和父皇里应外合,此事可以平息于举手之间,如若不然,北境定会生灵涂炭,腹背受敌,得不偿失。”
宋承君眼里满是痛心之色,“可你怎么办?我听说在战殇,女子都和男子一样,从小习武,骁勇异常,你一个弱女子,嫁过去,一身荣辱,只能依仗战殇国君一人,一旦失宠,哪怕贵为皇后,在后宫,恐怕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孟雨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和宋承君并肩而立,轻叹道:
“承君,你说的这些,我全都知道,但事已至此,目前的局势,我不得不嫁,我嫁了,战殇便是帮父皇平息内乱的盟友,若我不嫁,以明煜的性子,我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助纣为虐,临阵倒戈,将事态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昨晚之所以答应明煜的求娶,除了想救宋承君,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
战殇对于阕歌,可以是盟友,也可以是敌人,全在明煜的一念之间。
他现在对她百般讨好,极尽追求,当然愿意做阕歌的盟友。
但若她一而再,再而三拒绝,真的嫁了宋承君,激怒到他,他临阵倒戈,反目成仇也不是不可能。
那楚云天可就没那么容易摆平,若父皇也妥协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孟彦辰的太子之位。
孟雨可从来没忘记,楚云天和孟彦奕可是一丘之貉。
宋承君一双黑眸满是绝望,“公主,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强大,害你陷入这种境地……”
孟雨看着小亭边荷塘里开得正盛的粉色荷花,轻声道:
“宋承君,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你,该多好啊。”
他是真正的皎皎君子,天资聪颖,满腹经纶。
她若嫁与他,两人定能举案齐眉,相亲相爱,共度一生。
他这种人,才是她这种经历过生死,背叛,一身是防备的女子最想要的归宿吧。
不远处的长廊里,明煜蹙眉看着荷塘边的两人,眸色阴沉得吓人。
他坐直身体,把酒壶往站在不远处执勤的冷炎手上一扔,
“真是岂有此理,朕再也受不了了,朕好心答应她,让她和宋承君单独见一面,可不是这个见法!”
冷炎忙伸手接过酒壶,顺便看了一眼荷塘边的小亭子,纳闷道:
“陛下,雨公主和那个宋承君,全程都是有礼有节,卑职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头啊?”
明煜大踏步往小亭子那走,边走边道:
“两人的眼神都恨不得拉丝了,你难道没看出来?在朕眼皮底下,也不知道收敛一点,还说不喜欢这个小白脸,朕看分明是难舍难分,喜欢得不得了,真是气死朕了!”
冷炎忙劝道:“可是陛下,您方才答应过雨公主,不能以权势压迫宋承君,不能言而无信啊。”
“朕没打算用权势欺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品兵部侍郎,不过是想去宣示主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