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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他微笑着走了过去,抬手将发髻上的乌木簪子拔了下来,走到她面前,仔仔细细,轻轻柔柔地将簪子插在她乌黑的发丝之中。

“少主。”阿七轻声道,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这发簪……”

“我找回来了。”他心中一片哀叹,有些东西丢了能找回来,有些东西丢了便永远丢了。

“可惜了。”花雪月轻摇着头。“多好的女孩儿,你已经错失了救她的机会了。”

“我不会放弃,绝不会!”傅流云扬首道。

“现在去昆仑之巅采回那冰魄寒心草运气好的话,二旬有余便也一个来回了。”花雪月捻着修长的手指盘算一二,他抬脚将地上的碎瓷片拨弄到一团,“若是昆仑宫好说话,时效会更快一些。”

“非要上昆仑摘那冰魄寒心草?”傅流云眸色一暗。

“你想带她回平阳坞求萧红衣要解药?去吧!只是救人如救火,你这折往平阳坞,又折往昆仑,路上少不得耽误时辰。”花雪月从怀中摸出一张雪白的纸来,递给他。

“这是什么?”傅流云接过那张纸,纸上画着一株植物,叶茎修长碧绿如兰,蓝花,赤实。“这就是冰魄寒心草?奇怪,花和果实长在一处。”

“勿怪!这冰魄寒心草唯有在花开未败之时结出果实药效才最佳,否则,猪草一棵。所以,这草极难采得,花开一刻便败了,若花败之前未采下,那就……完了蛋了。”

“多谢前辈,晚辈受教了。”傅流云将那画纸收入怀中,目光澄静。“前辈如此鼎力相助,不会是单单因为我阿娘吧!”

花雪月微微一笑,伸出手指,指向那衣裙飘逸的丫头。“吾亲自是要帮着你照看她,待采得冰魄寒心草,炼得解药,定还你一个完美无缺的小美人儿!”

傅流云紧握着双拳,指尖冰冷,雪上一枝春是他炼制出来的,解药也唯有他能配制,那冰魄寒心草如此难求,他若带她同去昆仑,路遥途险。他看了她一眼,那红裙若一抹流云,在眼里灼灼燃烧。他不敢拿她冒险。

“好,晚辈留她下来,劳烦前辈照顾。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又五感全失。前辈身份高贵,又久匿谷中。阿七留在您身边岂非大大的不便?”傅流云望着那头发星白的男子,他猜不透他的心思。眼前之人既深情,又多情。十年如一日守在一个逝去多年的人身边,可萧红衣、白琼之流却又甘愿为他俯首。

“吾是君子,非小人。我救她,一是因为你阿娘,这丫头吾瞧着便觉心情愉悦。二是因为,平阳坞已非安全之地,你送她回去,等于自断了她的生路。她若因此丧命,恐怕你这一生都不得安生。吾不愿,再有人赴吾之后尘。”花雪月朗声道,“未眠小筑颇为清静,阿眠会替你照顾她的。”

傅流云拱手为礼,深深地向他一揖到底。又掉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那蓝莹莹水晶棺椁中静静躺着的白衣女人。倒头便拜,拜了又拜,心思芜杂,“阿娘,孩儿心中有太多疑虑,委实不明不白。”他起身拜别那花雪月,引着阿七出了甬道,满眼的漱玉花海,璀璨夺目,可惜,她却什么也看不到。

“我去找解药,你留在这,花未眠会照顾你。等我回来。”傅流云在她掌心中写下这行字,解下腰间挂着的麒麟护子玉,放在她手中。

阿九驾着马车迎头赶了上来,“爷,您如何耽搁这么久?那位少爷正发脾气呢!”

傅流云扶着阿七上了马车,马车颠簸,她始终紧张得如惊弓之鸟。

“阿九,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个月。阿七行动不便,我留你在谷中,你好生照顾她。”傅流云叮嘱道。“她如今目不能视,耳不得闻,行动多有不便。”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上画着条条道道,递给阿九。

“爷,这是什么?”阿九接过那纸,翻来覆去,全然看不懂。

“未眠小筑的布局图,我本来打算在此长住。你把图纸给花未眠,他会明白我的意思。”傅流云叹声道:“我走后,你好好的给我守着她,若有急事,飞鸽传书去昆仑宫。”

“爷,那怎么行啊?我一个大男人,不行不行!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啊!我的爷啊,您不会又一个人跑路吧?”阿九将马车停在路边,掀开帘子望向他,又看着车厢中可怜兮兮的红衣女孩儿。

“爷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带她走?”阿九不解。

“她中毒已深,这一路颠簸,我怕她受不住。况且,我也只信得过你,你务必寸步不离地守好她。我会尽快赶回来,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少爷,他人呢其实并不坏,他,若也留在谷中,你不要招惹他便好。”他凄然一笑。

远远的已望见叶寒凉坐在车前,张灵枢驾车而行。远远的张灵枢便冲他挥手打招呼。

两辆马车相向停下,健马嘶鸣。

叶寒凉冷着脸一跃跳下马车,“姓傅的,你到底闹哪样?时间不早了。”

那张离歌一脸抑郁地下了车,跟在张灵枢身后。

“我们不回平阳坞了。我要去昆仑之巅寻一味炼制解药的草药,路途艰险,我不能带她同行。”傅流云看着那白衣少年,“在下感激叶宫主一直以来对阿七的照顾之情。傅某恳请宫主再照顾她一段时日,待我寻得解药,必定重金酬谢!”他极恭敬地长揖到底,目露诚挚之色。

叶寒凉站在风中,望向那车中端坐着的女孩儿,这一路他见证了她剧毒发作时百般难忍的痛苦。

“好,张灵枢你留在药王谷照顾阿七,本宫与傅少主去昆仑之巅寻解药。”叶寒凉二话不说地命令道。“离歌,你过来。”

张离歌听见他传唤,软趴趴地走了过去。

“阿寒哥哥。”张离歌依依不舍。

“我把阿七托付给你了。”叶寒凉幽幽地望着她,“你不会让我失望对不对?”

张离歌咬着薄唇,泪光莹莹。

叶寒凉一揖到底。张灵枢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就这样决定了?”

“就这样决定了!”叶寒凉二话不说将他赶下马车,一跃坐在车前。

远处花家兄妹花未眠、花不言、花非花已快步流星飒沓至跟前。

“阿绾,叶宫主,你们这是……何故?”花未眠大为不解。

“花兄,阿绾就此别过。阿七劳烦你多加照顾。”他快步走到车前,望了一阿七,转身离去。

马车摇摇,一路驶离药王谷。

初夏之风光昳丽绚烂,头顶流云散去,风过人头,清凉如水。

傅流云坐在车厢之中探出头来,望着驾车而行的少年既不瘦削,也不丰腴的肩背,漫声道:“让堂堂叶宫主亲自为在下驾车,实不有些不太好意思!”

叶寒凉目光凉凉地侧头望他,“你想摘得那冰魄寒心草,没有本宫的手令,别说上那昆仑之巅,怕连明月湖都渡不过。本宫所做一切,却不是为了你。”

傅流云将头抵在车壁之上,沉吟片刻,闷声道:“我知,但还是要谢谢你!”

“哼!”叶寒凉冷冷地道:“傅少主不必客气。养好精神来,一程后你来驾车。”

傅流云歪歪地斜倚在马车车壁上,眼神迷茫地凝视着窗外。马车疾驰,窗外景色一闪而过,他的心却沉浸在一片无尽的虚空之中,此去路途遥远,前途未卜。昆仑之巅何其广何其阔,茫茫雪野,却又往何处去寻那冰魄寒心草。若寻不到那草药,阿七岂不……

“你先前不是说,你家有那雪上一枝春的解药么?”叶寒凉揽辔驾车,动作利落潇洒。“为何又舍近求远?”

“那雪上一枝春,我原以为是出自平阳坞,结果却不是。”傅流云叹息一声。

“你自家的事,你却如此稀里糊涂,实在匪夷所思。而且,你和先前,委实不太一样了。”叶寒凉终于将他心中疑惑全盘托出。

傅流云不作声,半晌,他将一颗雪白雪白的头探出,“你是说,我的白头发?”

“有毛病!”叶寒凉皱眉道,“一年前,你带着阿七还有那花家兄妹,初到昆仑宫时,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你说什么?”傅流云大为惊愕,“我们之前……曾相识……”

“那年,那女人曾带我拜会过平阳坞,我见过你,那天,你哭得很伤心。在你身边陪你伤心难过的人,是阿七。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她是她。”叶寒凉苦笑着,“之前,我曾逃出昆仑宫,流落江南,在江南钱塘湖畔,我生了场大病,是阿七她阿娘和她,好心收留我。我没想到,数年后她会家破人亡沦落到你家为奴为婢!她样子大变,我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你是说,你们昆仑宫与我平阳坞果然有交情?”傅流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交情个屁!那女人,就是我阿娘,要我寒冰魄掌功成之前绝不可去你家!”叶寒凉冷笑着。

“为何?”傅流云大为不解。

“为何?”叶寒凉冷哼了一声。“阁下难道不知,我昆仑宫的寒霜掌,是专门针对平阳坞傅家烈阳掌的功法?”叶寒凉满脸疑惑地望着那古古怪怪的少年,一头长发白似雪,丰神朗玉,俊逸超凡。他对于平阳坞之事都一知半解,委实蹊跷不已。

“我自然知晓,烈掌至刚至阳,你那寒霜掌,在下却也领教过了,属实厉害。”傅流云讪讪地望了他一眼,纵身一跃,坐在他身边,定定地望着叶寒凉的那张俊秀的脸,“令慈可是为情所伤,所以才那么……那么不尽人情?哎,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其实……还蛮相像的,我自在昆仑宫见到你之时,就觉得你很亲切。只是那时我示以真面目示人,不然,你定然也这么认为。你说,我们俩有没有可能是……亲兄弟?”

那白发少年目光炯炯满面流彩地望着他,马车急骤地停了下来,叶寒凉差点被他一句话噎死。

“放你……”叶寒凉恼怒万分,一张脸涨得嫣红如霞,“放你的狗屁!”他咽下一句村话又嘣出另一句。愤愤地把马鞭一扔,抬脚狠狠踹了他一脚,起身跃进车厢,“你来驾车,闭上你的鸟嘴!你别再说话了!”叶寒凉一头倒在车内,满肚子的气无处撒去,他一脚踹在车壁之上。

傅流云生生地挨了他一脚,拾起膝上的马鞭,脸上吟吟地笑着。这个人虽然整日摆着一张臭脸,但他自见他第一眼起,便觉得他亲切可爱,甚至比之对于傅影深还要亲密三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令他免不了一顿猜测。

他扬起马鞭,轻轻一挥,将那马车悠悠地驶往那望不见头的官道之上。

叶寒凉抱着双臂,蜷在车内,摇摇晃晃地闭了那双幽灵目,任他车轮滚滚向前去。

傅流云是个闲不住的,赶了一路车,属实无聊烦闷,后面那人还不许他说话。张嘴便哼了一曲小调。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这首《梦中作》是阿七时不时就会哼唱起来的小调,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叶寒凉听到那少年天籁一般的嗓音,心中一动,猛地坐了起来。他的声音纯粹干净,没有丝毫杂质,清脆悦耳,如一根手指,在他心间轻轻拨动。

“嗬!公子唱得一手好曲儿,这技艺比之那花萼楼的花魁还高那么一着儿。当赏。”叶寒凉抬手一抛,一锭雪亮的银子长着翅子一般不偏不倚地朝那傅流云飞去。

傅流云呵然一笑,伸手夹住那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谢公子打赏!”他接了银子看一眼,塞进怀里,“叶公子如此大方,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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