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凉目光炯炯地看着来人,这人想必是她口中所说的阿寻。
步飞霜接过那人手中的鱼,将他拉到叶寒凉身侧。
“阿寻,这位是……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免贵姓叶,幸会。步女侠,这解药……”
“解药是真的,公子快给夫人服下吧!”
步飞霜挽着那阿寻的手,看着那帐中之人。
“多谢二位赐药。”
叶寒凉取出两粒药丸,他那玉一般的手指忍不住轻颤着,望着她紧闭的双眼,气息奄奄,心痛难忍。他不知这两粒药丸是否能够拯救她的性命,虽心有犹疑,他还是将药丸轻轻地放入她口中,那步流霜端来一杯茶,叶寒凉道了谢,接过茶杯喂了她一些清水。他就那样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着。
步流霜拉了拉那阿寻的衣袖,悄声道:“叶公子对夫人真是情深意重,阿寻哥,你不是说要烧鱼给我吃吗?我去烧火,你来杀鱼。”
步流霜提过那只篮子,拉着那阿寻出了房门。
“那姑娘怎么会中了云之颠的毒?”
阿寻跟在步流霜身后,往厨房走去。
“是阿姐,她还是放不下过往。唉,可不知道她又害了多少人!阿寻哥,我还是放心不下,要不,我回金龙岛去看看。”
“我们好不容易假死避开她,又回去做什么?”
阿寻将鱼扔进盆中,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三两下极利落地将鱼肚剖开,血水氤氲。
“阿寻哥,我还是……”
“霜儿,你别说了,你被她害得还不够吗?那女人心肠之歹毒,实在人神共愤。我实在不忍看着你再受她的残害了。”
那阿寻握着手中的匕首,眼里的恨意如潮水汹涌。
“可她与我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姐,我不能看着她一错再错了。”
步飞霜满脸愧疚地看着那阿寻。
“我们若一直躲在这小岛之上,她可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了。”
“咱们不是说好的,从此远离这江湖恩怨与是非吗?”
“阿寻哥,可是……那叶公子的夫人却平白无故受她祸害,岛外却不知还有多少人受此毒害。”
木屋之内,叶寒凉片刻不离地守在床前,直到她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她孱弱不堪的样子,他心碎不已,又欢喜不已。
“阿七,你终于醒了,你觉得怎样?可好些了没有?”
他将她扶起来,靠在那床头枕上。她虽醒来,身子却依然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来。叶寒凉伸手把过她的脉息,又以手背试过她额头的温度。那一直空悬着的心总算安放下来,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那眼角眉梢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他似乎用尽全部的力气将她拥抱入怀,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他感觉着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这颗心,这一刻,只为他而跳。
“叶寒凉,你怎么了?你弄痛我了。”
阿七微弱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在他听来,如同天籁之音。她一身疲乏地靠在他怀里,这些天连累他受苦受累,她心中也颇感歉意。叶寒凉这原本冷面冷心的少年,再也抑制不住眼里的泪水,淆然而下,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流泪,也是他第一次真正体味到那来自内心的喜悦。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浅淡的呼吸,感受着她凌乱的心跳,感受着她的生命力。
“都怪我,怪我没保护好你。”
他自责不已,死死地抱着她。此刻,唯有这令他颤栗的拥抱,才能表达他的心悸与害怕。也许,他又一次差点儿失去了她。
“我怎么敢怪你呢?唉,你松开我好不好?”
她心里莫名地觉得难受哀怨,只是看到他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她又于心不忍。她轻轻地推了推他,他却抱得更紧了。她感觉呼吸越发急促,喘不过气来。她再次开口,“叶寒凉,你别这样。”细微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丝哀求。
“叶公子,我们做好饭菜了,一起吃一点吧!叶夫人,你醒了,可太好了。”
步飞霜大步走了进来,看到他俩亲亲昵昵地抱在一起,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寒凉听到那步飞霜的笑声,终于松开了她,看着她嫣红的双颊,像粉红的桃瓣,不觉看呆了。阿七轻轻地咳了两声,试图掩饰内心的尴尬之情。
“叶……叶夫人?”
她茫然地望着他,不知自己为何一觉醒来就成了所谓的叶夫人。
叶寒凉狡黠地看向她,眼神满是温情脉脉。他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白若柔荑的手,一双冰凉的手,她试着从他的桎梏中挣扎而出。他却不肯松手,依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他似要把浑身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她。她却不悦地瞪着他。
“松手啊!”
“多谢步女侠。”
他站起身来,扶她下床。
“阿七,这是步飞霜步女侠,得亏她的解药,你才无虞。”
“多谢步女侠赐药。”
阿七看着那张脸,惊愕不已。眼前这女子与那步流莹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敢问,那步流莹与您……竟长得如此之相像。”
“姑娘已见过我那阿姐了,我们俩确实长得极像。阿寻哥已备好了酒菜,粗茶淡饭,二位莫嫌弃。请——”
关于那步流莹,步飞霜再不肯多言,引着他二人往厨房走去,厨房里摆放了一张小餐桌,那阿寻正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热气腾腾的红烧鱼摆放在桌子正中央,一碟青红椒炒鸡蛋,一盘青菜,一盆……蛇肉。
那阿寻温和地望着他们,从案板之上抱了一坛酒放在桌上。
步飞霜为他们倒了杯酒,微笑着说:“这是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恭祝叶夫人康复。”
“其实,我不是……”
阿七羞赧地望了那坐在她身边的少年一眼,叶寒凉悄然地握着她的手,坦然地接过步飞霜递来的酒杯。
“娘子病体初愈,不便饮酒,这一杯在下代劳了。”
说罢,他仰起头一口饮尽杯中之酒,笑吟吟地举着个空杯,露出比狐狸还狡黠的笑来,望着身边一张脸羞得通红却恨得咬牙切齿的女孩儿。
“叶公子好酒量,快尝尝阿寻哥哥做的红烧鱼。”
步飞霜很好客,待人也真诚。但阿七看她的眼神却有些莫名怪异。
“叶夫人心中似有疑虑……”
阿七却垂着头漫声道:“步女侠说笑了,我叫阿七,实非什么叶夫人,只是偶遇叶公子,才……才一路同行。”
我与他,原本没什么关系。
她将这话硬生生咽进肚里,打自她踏入昆仑宫之日起,她和他的缘分便莫名地纠缠不休。他本对她极冷淡,后来不知为何又待她好,大概是因为他认定她是多年前赠他一饭之恩之人的小女儿罢了。那么多年他依然念着阿娘对他的好,可见,他这半生过得何其艰苦?别人施舍那么一点点的关爱给他,他便惦念大半辈子。
步飞霜与那阿寻有些惊愕地望着他们。
叶寒凉端着酒杯的手沁凉刺骨,他凄然一笑,不由自主地抱起那酒坛,倒了一大杯酒。
“我看你二位郎才女貌,原是极般配的。姑娘,你还年轻,却不懂女人这一世啊,要遇上一个愿意真心实意将你捧在手心里的良人,是多么地不可求啊!”
那步飞霜一双杏目直勾勾地望着她面前的男子,那被唤作阿寻哥的男子年不过三十,面色黧黑,眼睛却炯炯有神,目露精光。
“金龙帮之权势与财力在南国的帮派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您既然身为那帮主至亲至爱之人,为何会远遁在这孤僻小岛蛮荒度日?”
叶寒凉端着酒杯,那阿寻又给他添了一大杯。
“二位想已见过我那阿姐步流莹了,我们是双生的姐妹,她只比我大一刻钟。叶夫人,吃菜啊!”
步飞霜给她夹了一大块鲜嫩的鱼肉。
“阿寻哥厨艺可不错,你可不要客气啊!快趁热吃。”
步飞霜笑吟吟地道。
阿七羞红了脸,这女人怎么这样子,说了她不是……
叶寒凉微微笑着,端着酒杯敬了那阿寻一杯。
“多谢贤伉俪盛情款待,叶某先干为敬。”
一大杯一口饮尽,清冽的酒色氤氲在温润的唇边。
“你慢些喝,如此性急做什么?还怕人抢了你的不成!?”
阿七抢过那只酒坛,再不让他多喝一口。
“叶公子是心生欢喜,见你醒来,自然忍不住多喝几杯聊以庆祝。”
步飞霜从她手中拿过酒坛,给叶寒凉倒了一杯,又给那阿寻倒了一杯。
“阿寻哥,你陪叶公子喝两杯吧!孤岛寂寞,我也不喝酒,平时也没人陪你喝。难得叶公子酒量甚好。叶公子,切莫客气。来,飞霜敬你们一杯。”
步飞霜端起酒杯,满脸歉意。
“阿七姑娘,飞霜替阿姐向你赔罪。她害得你险些……”
阿七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步女侠不必如此自责,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
“二位救命之恩阿七无以为报。”
她仰头,一口饮尽。清澈的酒水顺着嘴角,滑入她纤细柔嫩的脖颈。
“阿七!”
叶寒凉一把握住她捏着酒杯的手,取下那只酒杯。
“你身体还未康复,不能饮酒。”
“我无碍。”她慢慢坐下,头昏昏目沉沉,那酒极烈,只一杯,她已有三分醉意。
叶寒凉从桌上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
“把这汤喝了。”
“这是什么?”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鲜美异常。
“灵蛇羹。”
步飞霜盛了一碗羹汤,笑吟吟地放在阿寻面前。
阿寻一双朴实无华的眼睛温亮地望着他眼前的女人,他喝着蛇羹,脸色渐渐涌上一层绯色。
“这是岛上独有的灵蛇,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多喝一碗,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步飞霜频频劝她吃菜喝汤。那阿寻似找到知己一般,与叶寒凉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直到暮色四合,步飞霜掌起灯烛,桌上已杯盘狼藉,那两人却依然你来我往,眼中只有酒,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步飞霜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原本是陌路的年轻人。
阿寻是一个孤独的人,他从小在金龙帮中长大,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只有他们兄妹与他为伴。她想不到阿姐会对他情根深种,可阿寻喜欢的人是她。她为了得到阿寻不惜对他下毒,逼他留在她身边。她偷得解药,将他带出金龙岛,却用假死之法骗过她。
烛光摇曳。
这两个人,一个好似天上的明月,一个却像地下的清泉,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能坐在一张桌上把酒言欢。
步飞霜轻轻地摇着头,看着脸带困倦的阿七。
“阿七姑娘,他们怕是要喝个尽兴,你若倦了,我带你回房歇息去吧!”
“好,有劳了。”
阿七望了那叶寒凉一眼,跟着那步飞霜漫步走了出去。
江风萧萧,拂在脸上,阵阵地凉。
寒舍简陋,姑娘莫见怪。
步飞霜手擎着灯盏,引她进入一间厢房。幽暗烛光照耀下,确实朴实无华。房中只一床一桌一椅靠墙一架藤花垂垂而下,别无他物。
阿七站在那架藤花前,伸手抚摸着那垂垂累累的花簇,以掩饰内心的尴尬与不安。这简陋的渔家小院只此一间客房,难道今晚又得与那家伙共处一室?
步飞霜将灯盏放在床前桌上,将被褥收拾干净。微笑着望着她道:“阿七姑娘,你不必在意。这小岛虽偏僻,远离尘嚣,好在静谧安宁,姑娘安心在此休养便是。我那阿寻哥为人憨直不苟言谈,他若言语间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莫与他计较。”
步飞霜盈盈施礼道。
“姑娘早些安歇,我就不叨扰你了。”
她转身离去,将门阖上。望着门内渺渺孤灯,轻轻叹息。
方才在厨房,阿寻哥看起来极担忧。他怕因为他二人的到来,暴露他们的行踪。步流莹偏执成狂,她若知晓他们的行踪,定然不死不休。
她从自己房中拿了两套干净衣衫,送到那客房。阿七正脱下衣衫,准备上榻歇息。
“这两套粗布衣衫,姑娘且拿去换洗,还请姑娘莫嫌弃。”
步飞霜将叠放好的衣衫放在她手边。
“桃林边有一汪温泉,我平日洗浴也都在那里。好在,这座岛上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