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
傅流云惊觉到那阵响动,他跳了起来,看到屏风倒地,那女孩愣愣地站在房间当中,一身雪白衣裙照映着灼灼烛光,一缕淡淡的血痕挂在她惨白的嘴角,甚是骇人。
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冰冷刺骨。
你怎么起来了?可是睡得不安稳?
我听到你……说话……
你觉得怎样?
傅流云的声音充满沉痛,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阿七只觉得胸口一阵沉闷,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如一摊烂泥,倒在他怀里。
阿七!
傅流云把她放在锦帐中,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花未眠!你起来!你快看看阿七,她不大好了……
他猛地捶着客房的门,花未眠披着衣服,睡眼惺忪地走来开门。一见他那样子,吓得魂不附体,忙跟着他往前跑去。
那女孩满脸寒霜,淡淡的青寒之色浮现在她那张原本如莲瓣般光洁的脸上,那对纤细的蛾眉紧蹙着,预示着它的主人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萧似雨听到动静也一溜烟跑了过来。
她怎样了?
麻烦萧兄将我那药箱取来。
花未眠拱拱手面色凝重。
傅流云看着他那表情,突然心中如漏了一个巨大的洞,将他和她都沉沉吸了进去,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恐怕要彻底地失去她了。
小花,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他一把拽住花未眠的手,浑身冰冷。
阿绾,我会尽力而为,可是,可是阿七姑娘中的不止是断肠散之毒,还有……还有寒冰魄阵!如何会中此等阴寒之掌法?
你说什么?
傅流云几乎崩溃了,他一把抓住花未眠的衣襟,颤抖着。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寒冰魄阵的厉害!
寒冰魄阵一直封印在她体内,不激发却也无事,可是那断肠散毒性发作却激发了寒冰魄阵。我……我只怪自己所学不精!
花未眠愧疚不已,萧似雨提着药箱进来。他接过药箱,打开,取出一束金针。用酒消过毒后,神色凝重地道:
烦请二位避让一下,我为阿七姑娘施针试试。
傅流云拱了拱手道了声有劳了,便神色仓惶地和萧似雨退了出去。
他倚在门边,望着那圆如玉盘明晃晃的月亮。
阿绾。
萧似雨看着他那半张浸在如水月光中的脸,他是如此地紧张。
看不出来,你竟这么在意那阿七姑娘,以前在花萼楼的种种荒唐事都是伪装不成?
傅流云白了他一眼,侧身透过门缝望见房内花未眠运针如飞,他只觉得心口一阵疼似一阵。
花未眠收起金针,合上药箱,拉上锦帐,擦着汗珠,提着药箱,走了出来。
小花。阿七她……
傅流云看着他一脸阴郁,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放心,我已给她施了针了,这一套药王金针是师傅的绝学,可治百病,只是这寒冰魄阵加上断肠散实在是棘手得很。唉,阿绾,我定然尽力而为!
有劳了。
傅流云急切地跑进屋去,掀开锦帐。看着那女孩沉寂的面容,那张苍白的脸已不如先前那样铁青。花未眠果然不愧神医的称号。
阿绾,你好好歇息吧!我们也睡去了!她若有任何不妥你再唤我啊!
花未眠拍了拍他的肩膀,傅流云再三道了谢,花未眠和萧似雨转身离开了,他便关上门。
窗外的风呼啦吹进窗来,阔大的芭蕉叶打在窗槅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风将锦帐扬起,如一团巨大的云朵笼在他心头。烛火摇曳数下,扑地灭了。只余他一人,站在苍凉的夜色之中!月光透过窗,漏在那道屏风的一角上。那一簇紫薇被月光洗礼得如真的一般。
傅流云收回视线,坐在床榻边缘,他的手触摸到那张微凉的脸,他拉了拉被子盖在她露在被外的手上,那手也如柔软的冰块,沁着阵阵寒意。她的呼吸是轻薄的,似有若无。全身上下,似了无生机。白天那样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如今活死人一般,躺在他面前。没由来的说不上来的难过直涌上心头!
阿七啊!
傅流云叹息一声,阿娘在天有灵,请佑她平安无虞罢!
院中莲缸中,碧绿的碗莲铺在清澈的水面上,明亮硕大的圆月在莲叶间荡漾。
这一夜,傅流云伏在榻前,握着那双冰冷刺骨的手,希冀给她一缕温暖。
醒来时,阿七只觉得淡淡的暖意自手上传来。那半张脸,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眼皮底下,流畅自然的下颔线,蝴蝶翅膀般投下浓密黑影的睫毛,玉般笔挺的鼻梁,红润如花瓣般的双唇……正离她咫尺之近,她甚至闻到他浅淡的呼吸,轻缓得如一阵微风拂过她微红的面颊。她的手被他紧握在胸前,那暖意融融便来自于他。她的心怦然乱跳着,自己居然又睡在他的床榻之上。火烧般的羞涩自耳边直漫延到脸上,她定定地看着那张怎么也看不够的脸。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疼痛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只是浑身虚乏像掏空了的一只沙袋一般。她静静地看着那少年,思绪飘摇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九州码头上心如死灰的她,如牲口一般被人拴在绳上强行拖出船舱赶上码头的那一刹那,那小小的身穿雪色大氅的少年目光清澈透亮地看了她一眼如清晨第一抹阳光照亮了她整个灰败的人生!
救救我。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眼里的疼痛与绝望如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那少年定定地望着她脸上的伤半祼露在外的小小瘦削的肩以及光秃秃的连双鞋都没得穿的脚,还有那从上到下皆狼狈不堪的样子!
阿娘!我要她!
少年站在风中,河水摇碧,水汽氤氲着他那绝世的容颜!他伸出手指着被拴在一串长麻绳上的她,眼神坚定而执拗。
阿绾,咱们家婢子已够多的了,你要她做什么?那丫头羸弱不堪,看她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你阿爷不会同意我们买这样一个人回去的!
那少年只是拉扯着那女人阔大的衣袖,目光烁然地望着他阿娘,那女人婉致的容颜至今还如一幅画印在她脑海中。她穿着华丽至极的一件雪色貂皮大氅,整个人如雪雕一般,在九州码头上散发着暖阳一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