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坐在短榻之上,目光迷离地望着圆窗外摇曳的芭蕉叶,淡淡的天光落在玉子般的竹簟之上。
想什么呢?
傅流云提着一只食盒,目光澄澈地走来。
少主。
她欠了欠身,崴伤的脚上缠着雪白的纱布。
菊花嫂做的饭菜,实在……难以入口,萧似雨和花未眠吃不惯,在外面带了些吃食回来!你且尝尝。
他打开食盒,取出一荤一素两菜一汤一小碗雪白晶莹的米饭。菜是红烧排骨和碧绿的小油菜,汤是淮山老鸭汤,还冒着腾腾热气。
傅流云将她扶到案几前,递过一双镶银乌木箸,一屁股坐在她对面。
你吃过了吗?
她接过木箸,目光烁烁地望着他的脸。
我……没呢,我陪你吃一筷子。
他扭头往外望去,扯起嗓子来喊道:
阿青,添双碗筷来!
阿七怔然。
傅流云愣了愣,一夕之间,他失了两个贴身婢女,阿青死了,阿素成了杀人犯。
他黯然伤神地叹了一口气,如今他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了。
阿七目光清透地望着他的眼睛。
傅流云凄然一笑,起身去了厨房,端来两只瓷碗。
两人对案而食。
她叹了口气,食之无味。
阿素已经招了,她说,是她给了婉儿毒药,让她在酒杯中下毒借此毒杀你!
他的声音如一阵青烟缥缈朦胧。
表小姐如何会做这等傻事?
阿七停箸不食。
是啊,她竟然做了这样的傻事!她将断肠散藏在指甲缝隙中,斟酒时你并未留意,大概她真是疯了,她本意是想趁着我洞房花烛夜时服毒死在我门前……哎呀,真是个疯子!十足的疯子。
阿七只觉后背发凉,数年前有一个游荡江湖的跛脚道士,见了年幼的少主一眼,便断言:这小少主天煞孤星命格,他身边之人没一个善终的。八岁那年他阿娘横死佛堂,如今苏婉儿、阿青、阿素一个个也离他而去。夫人在世上曾对她说:阿七,你要好好替我照顾好阿绾!她把她的手安放在傅流云手中,神色惫倦地道:阿绾也要好好待阿七。夫人仙逝后,傅流云的天塌了,他再不是那个可以在阿娘跟前撒娇撒痴的小男孩了!那些年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阿七即冷淡又疏离,待他年长一些,他又整日与那些公子哥儿厮混,九州城最大的风月场所花萼楼哪个姑娘不识他平阳坞少主傅流云呢?
手上的碗赫然印着繁花一朵,那是花萼楼的标识!她的手如火烫一般,迅速地将碗搁下!
傅流云只见她脸色惨白,怎知她思绪泛滥成灾?
阿七。
见她如此哀痛,傅流云情不自禁伸手握住她的手。
别害怕,有我在!
那女孩浑身颤栗如风中摇曳的一枝紫薇花,眼中泪落如雨!
别怕,阿七姑娘,还有我呢!
萧似雨摇着玉骨扇,一袭锦衣似雪,摇摇地站在窗外,笑嘻嘻地望着院中对面相坐的两个人!
阿七脸红若霞,抽出手来,不敢吱声。
萧似雨绕过庭院里的芭蕉树,带着一身花香满身霞光,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我们家阿绾真是护花心切,一刻都不肯离开半步,拖都拖不走,晴川姑娘问了好几回,傅公子怎么好久都不来呀?
萧似雨从怀中摸出一封洒金信封,信封上写着极娟秀的一行小字:傅流云公子亲启,淡淡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
给我的?
傅流云接过信封,看了又看。他取出里面一张折叠成方胜的信笺,雪白的信纸透着淡淡的墨痕!
费力半天才拆开,萧似雨看他满头大汗,早笑得活不成了!
想我们阿绾好歹也是九州城第一多情公子,收情书收到手软的人,你这几天不出门而已,不会连情书怎么拆都忘了吧!
傅流云白了他一眼,展开那一封雪浪纸的信笺,满纸清秀雅丽卫夫人的小字。
阿绾:
展信问安。
数日不见,颇为思念。
郎君所托之事,已有眉目。
望郎君拨冗前来一叙。
念念。
晴川手书
晴川二字上印着一枚鲜艳绚丽的红唇。
傅流云看着那一封奇奇怪怪的信,却全然不知他到底向那晴川姑娘托了何事!
他一脸懵懂地将那信笺折叠好塞回信封中。
晴川?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对啊,这丫头原本叫绮红,你送她一只翠羽鹦鹉,她便将名字改为晴川了。
萧似雨对他的风流韵事倒是如数家珍。
今晚去幽会美人吗?我陪你走一遭啊!
萧似雨嬉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扇子。
傅流云却不搭理他,只面向阿七。
饭菜都凉透了,不吃了。
他将饭菜收进食盒,穿过花架,往厨房去了。
你有没有觉得,你们少主怪怪的!
萧似雨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疑神疑鬼地摇了摇头。
哪里怪了?可不一直都如此。
阿七平平淡淡地白了他一眼。
你不喜花萼楼的饭菜么?我看你都没吃什么。
花未眠端着一盏药走了进来!
她呀,不必吃饭了,这一大盏药够她吃的了。
药盏里褐色的药汤泛着清苦的味道,阿七皱着眉头,一脸苦涩地望着那花神医。
喝了吧!小命要紧!你体内余毒未尽,还得服上三四天药。
花未眠亲手将药盏奉上,一脸殷切地看着她。
阿七接过药盏,药汤的余温,宛如一只长脚的爬虫,慢慢地爬上她纤细的指尖!她深吸一口气,端起药便往口中灌去。
好苦好苦!
花未眠取出他那只小瓷瓶倒出一粒糖丸递给她。
谢谢。
她接过那粒晶亮的糖丸含在嘴里,嘴角上扬,眉眼弯弯。
你给她吃的什么东西?
傅流云冷不丁地随手抄起那只瓷瓶,在手中摇了几下,瓷瓶中发出叮当作响声。
还给我。
花未眠转身去抢夺,奈何傅流云脚底滑溜得像只泥鳅一般。
他打开瓷瓶,倒出一粒晶亮的小颗粒,放在雪白的掌心,闻了又闻,清甜的气息扑鼻而来。
糖豆?
傅流云将那小小一粒放入口中,那种甜腻甜腻的感觉,实在令他消受不了。他反手从案上花盆中扯了一片叶子将那所谓的糖豆吐在叶子上揉作一团扔在花盆里。
转身将那装满糖丸的小瓷瓶扔至花未眠怀中,那花神医极紧张地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