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萱花很清楚,将战线崩溃的原因,尽皆归咎到金喜善身上,并不为过。
但若真要这么做了,非但也极为不妥,极为不该,更会让她反觉难以接受。
没什么人,能够肯定地断定自己,没有任何的心伤,又或没有任何的心里阴影。
更不要说,真正能够在江湖上,混迹到他们如此地步的武林中人,谁又没有点故事呢?
便连她自己,都在听到李青岚那一声痛嚎之时,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她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师门被人一夜屠杀殆尽,不知究竟是火光处处,刀兵交击,火花四溅,还是千方百计,拖延转圜,以期能够通过其他路径,留下希望,然而最终却还是徒劳的场景。
但她却在无数个夜晚里,彻夜辗转难眠,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幻想过无数种场面。
由此而生的心伤,不但是难免的,更是一旦有了,便难以消除的。
可念萱花会选择不去思考,故作遗忘吗?
她不会。
她做不到。
她生怕自己会因为更为迷惘,从而更加失去方向。
是的。
她在知晓师门被灭,更是给鸠占鹊巢的时候,也曾发了疯似的独自在鲜为人知,风袭雪打的山路上,一股脑地向师门而去,然而最终还是理智地转身离开。
在这之后,江湖中少了一个真正的“风雪派”,也多了一个如若游魂的念萱花。
她不是没有想过,从这些假扮成师门中人的人嘴中,打探到一些关于师门被灭的情况。
可这些人不但身手高强,防范得更是极为严密,她躲在暗处守了三天,也没能寻到机会。
由此可见,便是能寻到机会,也会给对方很快看出端倪,对自己进行追捕。
且人不进食,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只能丧命。
念萱花只能离开。
她要保住自己的命,才能报仇。
可她总归一直生活在山上,只随着师门长辈,见过一些江湖名宿。
甚至连自己的亲身父母究竟是谁,也没听师傅提起过。
那时自然更是已无人能够告诉她了。
可也不知她是不是打从那个时候开始,运势才变了。
见过第一个江湖名宿,告知师门状况之后,念萱花便再没有去找过其他人。
毕竟那人不但想污了她的清白,更想要在那之后,将她绑送回去,试探下能否换到些好处,又或者暗中留下,连为奴为婢如此可谓低微的地位都没有,而是当做玩物。
念萱花本想在那人喉咙上插一枚簪子,但转念一想,如此只会将事情闹大,令得自己无法在江湖中行走。
毕竟对方不是孤家寡人,而是一派之首。
念萱花趁夜独离,然也因此失去了方向。
举目无亲,身世飘零,天大地大,不但无处以为家,便连想要寻些帮手,以报师门之仇,亦是无人敢予信。
可人活着,便总有机会。
但在这险恶的江湖之中,妙龄少女,独身而走,不但难免遇上许多心怀不轨之人,更是常常会看到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作呕之事。
李青岚的那一下痛嚎,不但让念萱花回想到了自己所幻想的场面,更让她想起了这一路过来的种种悲惨之事。
但她终归还能忍耐下来。
因这其中,除了师门之仇,她不过也只是个局外人。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的确不会去辩解,这属实是,冷血无情。
可人生就是这样。
不是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思想,都能够成为一个人会去看重,会去遵循,会去保护的重要之物。
有所感触。
已可谓足够。
然而金喜善呢?
他身为前索命金牌,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说他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恐怕谁也无法能够开口为其辩解。
掠夺了,便是已掠夺了。
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挽回。
死去的人,总归已经永远的死去了。
可金喜善还活着。
想重新活着。
所以念萱花对于金喜善因李青岚这太过真实,近在眼前的痛嚎,而心生触动,从而心神不稳,导致战线就此崩溃,非但没有心生怨责。
她只感到了悲哀。
一个人,做坏事容易,做好事,其实也很容易。
可一个人做了好事,不一定会给人记住。
但要是做了坏事,却似乎是一定会给人记住的。
且在这之后,无论做再多的好事,也无法抹灭曾经做过的坏事。
而这江湖之中,尘世之上,天地之内,究竟还有多少人。
活着,却也如同死了一般呢?
她之所以会看柳小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身为前追魂天字号,柳小一是否,也是如此感受呢?
还是说,他在如此状况之中,比金喜善活得更久,经历得更多,因而心也更冷了呢?
事实却非是如此。
柳小一的背影,已如同诉说。
念萱花忽然笑了。
就在这已如似再变定局,两相对峙,而自己身处彻头彻尾的弱势一方,更与敌人乃是不共戴天之仇人的状况之下,唇红齿白,眉目怀情,如沐春风一般的笑了起来。
这自然就是简直比起先前似乎将要继续持续许久,甚至无法得知究竟何时才会结束的争斗,如同戏台落幕一般,忽而锣静言去,寂静无声,便已变作一场由于座中看客太过惊讶,而同样鸦雀无声便结束的戏剧一般,更为令人诧异。
可她还是毫无顾忌地便笑了。
笑得那般好看,那般如同此刻漫天星辰已如似不欲亵渎,而尽皆藏入穹幕之后,天光浮白的春情一般,如此的令人注目。
“那么,君莫笑,现在你该说说,到底在发什么疯,又或者,给那位姑娘刺激到了吧?”
念萱花笑声虽已止住,却依旧带着笑意,如此问道。
而后又带着她那一如既往地态度,眸光戏谑地道:“总不会,是那位千日红吧?”
这春昼刚起的场地之中,可说由于这更为古怪的变化,变作了更为古怪的寂静。
君莫笑忽而也笑了。
笑得同样若三月春风般写意。
笑声陡然而止,低沉得如若腊月寒风:“今日袁藏有若不死,沧浪玄关边关镇帅之位,将会落入其手,皇宫之内,摘星阁也将会少了一位陈星罗,多出一位陈贵妃。”
君莫笑咬着牙关,转了转右手手腕,盯着袁藏有再又一字一顿地道:“或者是,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