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这么说,就是不否认了?”
卫明舟沉声道,“你今日路过校场,虽然只有短暂的停留,可你离开时走的方向的确是马厩那边,之后没过多久就出了姜启轩这档子意外,你还在陛下与太子殿下面前强调他的错处,主张严惩他,看来他是把你得罪得不轻。”
薛离洛在皇帝面前说的那番大道理,听着倒像是个忠君之臣会说的话,可他才不信这家伙会是个讲究公平的人。
这人若是真拿姜启轩当大舅子看待,即便不好开口说情,闭口不言总是能做到的,何至于火上浇油?
“姜副尉的那匹银鬃马毫无预警地失控发狂,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被人下了药,原本我是让手下的人去请御医,可想了想又不太放心,便亲自去了一趟太医院,随意请了其中的两位,他们没有查出银鬃马身上有被人下药的痕迹,只说马患了疯病……我可真是好奇,侯爷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能让御医都无法拆穿。”
“舅父问我这个问题,不觉得是白费口舌吗?”薛离洛慢条斯理道,“我若是你,就会珍惜这次升职的机会,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何必去管不相干的人?当然了,你若实在好奇心重,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自己私下去查。”
“不相干的人?你搞清楚,此事牵扯的可不止姜启轩一人!”
卫明舟厉声道,“我不管你与姜启轩之间有怎样的恩怨,可你让皇孙陷入危险这是事实!他虽脾气恶劣,可他只有八岁,你为报私仇,连八岁的孩子都要算计,若我没有及时赶去救人,你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以当时的马速,皇孙一旦跌落……”
不等卫明舟说完,薛离洛便打断了他——
“我都特意让人去通知你了,以你的性格,怎会不及时赶去?你那匹赤色悍马的速度远胜姜启轩的银鬃马,且你的身手也胜过他许多,从他手中救下皇孙,于你而言哪里算是难事?”
卫明舟愣住。
告知他姜启轩马匹失控的那名小兵,竟是薛离洛特意派来的?
这点他倒是真没想到,他只以为是那人刚好看见了,这才会火急火燎地过来通知他。
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采取了行动,半点儿都不敢耽误。只要他能追上姜启轩,救下皇孙自然不成问题。
薛离洛在设计这出意外时,竟考虑到了他的行动能力。那么他会因此而得到封赏,甚至升职,也在薛离洛的预测之中了?
“事实证明,本侯没有低估了舅父的能力。”
薛离洛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倒是您低估了我的人品。您觉得,我是那种为报一己私仇而不顾任何后果的人,即便我让您做了好人升了官,您对我也是不会有半分感谢的。不过这也无所谓了,本侯不需要你的感激,就当是回报你当初在街边营救乐妍的人情。”
卫明舟听着这话,不禁拧起了眉头,“我救乐妍原本就是应该的,无需你来回报。你方才说得不错,即便我升职与你有直接关系,我也并不愿感谢你,我若是早知道你的计划,绝不会同意你拿皇孙来冒险。”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舅父您又能把本侯怎么样呢?”
薛离洛不甚在意道,“难不成您现在要跑去陛下面前说,银鬃马发狂一事有诸多疑点,姜副尉是无辜的,安庆侯有重大嫌疑,要求陛下撤回对你的封赏和对姜启轩的惩罚?”
卫明舟:“……”
他又没疯。
他的确不满于薛离洛的行为,但他绝不能要求皇帝收回成命。
他虽不屑于使阴谋诡计,但他也渴望有大好前程,况且今日之事他是捡了便宜,却没有昧着良心,他救皇孙完全是出于臣子的义务,而不是奔着升官发财。
如今奖赏领了,官衔也升了,他何必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去求一个真相?
若换作是其他的正直官员被薛离洛如此陷害,他定会设法相助对方……可姜启轩不值得他这么做。
他若去皇帝面前告发薛离洛,以薛离洛的心思,指不定要把他一起拉下水,声称是他们二人合谋制造的意外,皇帝那般多疑,没准会将他们二人都停职查办。
更何况薛离洛与姜乐妍婚期将近,薛离洛的荣辱也会影响到姜乐妍的未来。
“舅父不说话,那就是想通了。”
薛离洛轻挑了一下眉头,抬手拍了拍卫明舟的肩膀,“想通了就好,记住,有些事情知道了可以当做不知道,有好处就收着,反正恶人不是由你来做的。”
话音落下,他转身欲走,却听卫明舟在身后问了一句——
“一直以来,我对你的态度都那般恶劣,你心中就一点儿都不记恨我吗?”
“骂本侯的人也太多了,若个个都要计较,岂不是得终日心烦?舅父也就是嘴不饶人罢了,你总说不愿认乐妍,可她一旦身陷困境,你碰上了还是会出手的不是吗?本侯分得清敌人与自己人,舅父少说也算半个自己人了,本侯不要求你与本侯为伍,只要你心里记挂着乐妍,今后不惹她难过,本侯都得跟你说声谢了。”
薛离洛说完,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走了。
卫明舟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经过方才的一番交谈,他心中对薛离洛的偏见略有些动摇。
薛离洛做事并非不计后果,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如今仔细想想,今日之事除了姜启轩倒了霉之外,其余人的确没有遭受牵连。
他除了惊讶于薛离洛的精明之外,更惊讶于这家伙暗中的势力。
校场上的将士们当中,不知有多少人是这家伙的眼线。
……
“六品变八品,连降了两级,唔……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了。”
雅致的房屋内,姜乐妍听着银杉新带来的消息,眉眼间浮现一丝好笑。
姜启轩今后出门怕是不能像从前那样昂首阔步了。
薛离洛先前问她,要如何给动物下药才能不被查出痕迹,那时她就隐约猜测到,薛离洛会让姜启轩在校场上吃个大亏。
但她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卫明舟和姜启轩一升一降。可谓是一石二鸟,周全得很。
“侯爷此番让卫将军捡了个大便宜,卫将军若知道侯爷的用心,想必会心存感谢吧?”
听着身侧银杉的话,姜乐妍笑着摇了摇头,“以舅父的性格,是不会感谢他的,恐怕还会斥责他不知分寸,竟让皇孙冒险。”
姜乐妍的话音才落,便听屋外有人接了一句——
“阿妍还真是了解自己的舅父。”
姜乐妍抬眸看向门外,见薛离洛缓缓走来,面上浮现一丝笑意,“你这个时辰过来,应该还没用过晚膳吧?”
“的确没有,想着过来和阿妍一起吃。”
薛离洛说着,在姜乐妍的身旁落了座。
银杉与画眉十分有眼力地退到了屋外。
薛离洛瞥了一眼桌上的瓶瓶罐罐,“又在捣鼓什么呢?”
“当大夫久了,一天不碰这些东西便觉得心里不舒坦。”姜乐妍悠悠道。
薛离洛低笑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你下的那药还真是管用,你舅父虽然讨厌姜家的人,但还是在出事的第一时间亲自去太医院,挑了两名御医去检查马儿的状况,果真如你所言,他们看不出下了药的痕迹。”
“这药可刁钻了,下在马蹄处,能通过剧烈奔跑将药效散发出来,下药一刻钟内是检查痕迹的最佳时机,错过这个时机可就不好发现了。马蹄本就是马儿身上最脏的部位,在校场跑一圈下来,不知会沾上多少尘土。”
姜乐妍顿了顿,道,“但如果他请的是李圣手,那还真说不准。”
“李佑之是个大忙人,检查马匹这种事儿谁敢劳烦他。”
薛离洛不紧不慢道,“太医院里那么多人,若是出个什么事情就要叫李佑之去,那李佑之这一天到晚哪里够忙活的?除非皇孙受了重伤,否则根本不必请到李佑之。”
那两名御医可是颇有信心,声称检查下药痕迹是相当容易的事情,凡是能进太医院的,随便拉几个去都能看出来。
“说白了,还是阿妍厉害。”
薛离洛望着姜乐妍,眸光里满是笑意,“太医院的那些人只知道他们的李院使出色,殊不知宫外还有你这么一颗沧海遗珠。”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手心,“姜启轩今日被降成八品小官,又吃了板子,心中定然积攒了许多怨恨,咱们既然已经与他撕破了脸皮,这姜家你就不必呆了。”
姜乐妍略一思索,道:“虽然你我的婚姻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了,但毕竟还没有礼成,咱们总是该守着规矩的,我若是提前住进侯府……有些不像话。”
“我何时说过要让你提前住进侯府了?”
薛离洛轻挑了一下眉头,“我知你是守礼的人,我已在离侯府不远的地方置办了一处宅子,你搬去那儿住就行,我从侯府调十余名护卫给你看家。”
姜乐妍诧异道:“你是何时置办的宅子?”
“也就这两天的事儿。”
薛离洛道,“从前你还要与你的父兄们维持着虚假的客套,如今闹到了这份上,也没必要再与他们演下去了。”
“唔……是这么个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银杉与画眉很快将晚饭送了进来。
二人吃毕,便一同前去姜家大堂。
姜垣也才用完晚饭,见薛离洛走来,自然要起身行礼。
“下官见过侯爷。”
姜垣面上虽然维持着客套,心中却是愤怒。
下午姜启轩带着一身伤回来,他便觉得十分惊讶,问过之后才知姜启轩被皇帝重罚了一顿,竟是因为差点儿把皇孙给摔了。
除了体罚之外,最让他难以接受的莫过于姜启轩被连着降了两级。
他素来认为自己的长子优秀,一迈入官场便是六品起步,许多王孙公子在姜启轩这个年纪,连官场的边都摸不着。
可如今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犯了如此重大的过失,这也代表着他今后会有很长一段时日在同僚们面前抬不起头了。
他心中愤怒,却不忍心苛责受伤的姜启轩。
挨了二十个板子,姜启轩连说话都有些费劲,而他从姜启轩口中听了前因后果,对薛离洛的行为是既怨恨又不解。
他不明白薛离洛究竟为何要这样,两家人如今都已经是姻亲关系了,他不盼着自己的好,反而要给他们父子二人处处使绊子,究竟是图什么?
“岳父大人看上去似乎心情欠佳?”
薛离洛悠悠开口,“想必是因为大舅子被降职一事吧?您应该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这事儿,您可不能怪本侯不给他说情,他自个儿犯的错他得来承担。”
“侯爷言重了,下官哪里敢责怪您。”姜垣皮笑肉不笑。
“岳父大人不责怪本候,那么大舅子呢?”
听着薛离洛那一派随意的语气,姜垣恨不得将桌上的果盘扣到他脸上。
这厮明知故问的意义在哪?
纵然心中气极,他终究要顾虑着薛离洛的身份,只能回答道:“启轩自然也是不敢怪侯爷的。”
“原来岳父大人也知道,他是不敢责怪,并非不会责怪。”
薛离洛唇角的笑意有些清凉,“岳父大人可别怪本侯多虑,大舅子先是与乐妍在家中发生了争执,而后又在宫中闯了祸,本侯不帮他,他便怀恨在心了。本侯平日里没什么机会见着他,倒是不怕他的报复,可乐妍与他同住一屋檐下,本侯实在是不能放心。”
姜垣强压下心中的火气,脸颊都抽动了一下,“侯爷未免太小瞧他们兄妹二人的情谊了。都是自家人,启轩怎会报复乐妍?”
“那可说不准,毕竟他和阿妍不是一个娘生的,无法继承岳母大人的纯良本质。况且本侯想给阿妍一个干净的居住环境,岳父大人这府里,充斥着牛鬼蛇神的气息,本侯总觉得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