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戛然而止。
御圣君深深一叹,“贤妃和恒儿的事小,可朕不能让唐琳弱了下去。有朝一日,她会被那些装无辜的人倒咬一口。朕现在对她用硬的,就是为了日后她过得好。她不明白朕的做法没关系,恨朕也没关系。”
一堂鼓起勇气说:“唐姑娘阅人无数,好人坏人她分得清,不会轻易被歹人所设计。也许在唐姑娘眼中,律法该有柔情的一面。”
“律法该有柔情的一面……”御圣君重复呢喃了这句话,之后沉默两久,倏然起身,“走!去冷宫!朕见贤妃一面!”冷宫。
贤妃姐弟俩,被关押在了冷宫最废旧的一间别院里。冷宫虽在,但自御圣君登基以来,只有贤妃一个人到来过。
这间废旧的别院里,虽家具齐全,但都是废旧的。与广贤宫的东西,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昨晚一夜未睡,仅早上那会睡了半会,不料得了风寒。
恒儿从厨房里端了碗药出来,这是他好不容易熬出来的,熬了将近两个小时了。从未进过厨房的他,弄得满脸都是炭黑。
“姐姐,药来了!”恒儿把药端进房间,往床边快步走去,但又必需保证药汤别洒出碗来。
贤妃正躺在没有铺垫的硬板床上,身穿素衣,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脸色苍白无血,看起来虚弱得好似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
恒儿拉来一张凳子摆在床边,再把手上热气正冒的汤药放在凳子上,再过去托过贤妃的后背,轻轻把她扶起来,“姐姐,来,该吃药了!”
外头,夜色朦胧。仅一盏昏黄的烛火,照耀着简陋的房间。
贤妃靠在恒儿肩上,恒儿每勺起一勺汤药,都把汤药吹凉了再送到贤妃嘴边,“来,姐姐!”
对面窗外,站着御圣君,正看着屋内这一幕。
喝了一口药后,贤妃微微抬头,余角无意一瞥,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御圣君,当即惊了惊。
那人是谁?
发现她神色不对,恒儿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向窗口,只见门外有个人往旁边的门口走了过来。
恒儿皱了皱眉,“谁来了?”
御圣君走到门外,一袭白色衣衫在门外银白色的月光中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圈,圣洁得如同天上的仙神。
恒儿以为是歹人,立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贤妃,“姐姐别怕,恒儿保护姐姐。”
待御圣君走入房中,恒儿和贤妃仔细一瞧,看清楚了御圣君的面孔,居然长得如此俊美撩人。
贤妃与御圣君未照过面,所以御圣君此刻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此行有目的的陌生人。她防备了起来,“你是何人?”
御圣君淡淡地看了贤妃一眼,然后视线转到恒儿身上,果然是个未成年的少年,且俊美丰神,眉目清秀,难怪唐琳会为了这小少年求情,不惜顶撞自己。
御圣君向着恒儿走过去两步,吓得恒儿后退到床边不能再退。“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人了!”
“你们姐弟俩感情很深厚?”御圣君的目光转回到贤妃身上。
他的声音,富含磁性,好听得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但话中又夹杂着不可抗拒之意,让人不得不实话相告。
贤妃被这种声音所慑,也强迫不了自己说谎话,便就如实相告了,她想,可能来人是刑部的判官,是来审自己的,“是!我们姐弟俩感情很深厚,外人是无法领会的!所以,为了和弟弟永不分离,我宁愿知法犯法!”
御圣君转开脸,似是在思考着何事,出了神。完美的侧脸,正好让贤妃饱览无遗。这男子,长相绝对是个奇迹。
“你……是谁?”虽然知道问了对方也未必回答,但贤妃还是问了,而且还是小心翼翼的那种,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自己的气势如果高过对方,自己一定没好下场的。
“皇上,”这时,安林急匆匆走了进来。
听到这个称呼,贤妃姐弟俩倏然一惊,神色都变了。
安林的闯入,让御圣君极为不悦,言语间夹杂了几分怒火,“不是让你和一堂在大门守着吗?”
“对不起,皇上,”安林先是弓腰道歉,再抬起头焦急地说出来因,“刚有人来报,不知丽妃为何发了疯似的在后宫出口那瞎闹,非得要出去见皇上不可。出口那的守卫兵又不敢动粗,实在没辙了,才来报的。太后出宫去礼佛了,只能把这事禀报给皇上您知道。皇上,这事该……”
御圣君冷冷地命令道:“你先出去!让那女人自己疯,别理会,但一定不能让她到正宫来!”
“是!”安林应了声,转身走出了房间。
御圣君转头望去,那对姐弟俩充满惶恐与紧张的神情,映入了自己眼中。他知道,那姐弟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正害怕着,也惊讶着。
足足对他发愣许久,贤妃才忽然醒神,马上拉过恒儿一起跪下,颤微微地跪安:“臣妾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硬是强行拉着恒儿一起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抬一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得来龙颜大怒。
御圣君看着这姐弟俩久久也未出声。他越是不出声,贤妃心里越是慌,神色越是苍白,本来就因得了风寒白得煞人,现在更是白得僵硬,和死人没两样。
恒儿突然跪着爬过来,抱住御圣君的腿,使劲地哭着恳求道:“皇上,这都是奴才的错,是如此利用姐弟这层关系逼迫贤妃把奴才送进宫,不关贤妃的事,她是无辜的。奴才求求您了,饶了贤妃娘娘吧,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接受任何惩罚,哪怕是五马分尸,哪怕是尸骨无存……”
“恒儿你住口!”贤妃抽空了全身力气竭尽全力朝恒儿大喝一声,却突然被头晕目眩笼罩。为了恒儿,她顾不了自己。她也爬过去,使劲扯开恒儿到一边,不让他抱着御圣君的腿,而她则给御圣君一个响头接着一个响头地往地上磕,每一次都发出与地板的碰撞声,声声击碎恒儿的心,“是臣妾目无王法,是臣妾太离不开这个弟弟了,才私自买通宫里的人把亲弟弟带进宫,这一切与臣妾的弟弟无关,皇上,请治臣妾的罪!求您别怪臣妾的弟弟!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
恒儿在一边哭得肝肠寸断,“……姐姐!”
御圣君依旧是这样漠然地看着姐弟俩,没有一丝反应,可渐渐的,眼里蒙上两人一层薄薄的水雾。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离开唐琳了,而老天爷非要弄走她,自己是不是也如同贤妃这样,苦苦哀求着老天爷?
可贤妃比自己幸运,她的老天爷是自己,而自己的老天爷,是真正的老天爷,不是苦苦哀求就能换来唐琳的不离!
“姐姐,你别这样!”看到地板上和贤妃的额头上都出现了一大块血迹,恒儿慌急了,马上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贤妃,并哭着哀求:“姐姐,不要这样,恒儿不要姐姐为了恒儿而丢了性命!呜呜!”
贤妃在他肩上,痛苦抽泣,“姐姐对不起你,是姐姐害了你,姐姐如果不把你送进宫,你就不会有事了,是姐姐的错……”
恒儿松开她,又跪起了御圣君,“皇上,求您了,不要杀我姐姐,恒儿不要姐姐死,不要……”
御圣君向一边别开脸一下,转过头来的时候,眼里那层雾水,已经不见。他弯腰下去,单手扶起恒儿。
贤妃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恒儿也呆住了,气都不敢喘一下,任由皇帝拉起自己。直到他僵僵地站稳好了,御圣君仔细地打量了他上下。打量完后,松开了手,再朝门口一喝:“来人!”
不一会的功夫,一堂走了进来,“主子!”
御圣君看着正心惊胆战的恒儿,许是见有人进来了,以为是要抓自己去坐牢,才心惊胆战。
贤妃看到一堂进来,心更是跳到了嗓门。皇帝不会是让人抓她弟弟去凌迟了吧?
御圣君吩咐一堂:“这小子那日在永宁宫撞到了朕,却得到了永宁宫一干侍卫的求情。既然有人如此欣赏他,又有唐琳的求情,那好,朕就不禁闭他一生了。朕破了例内收了一霜,今日,朕就再破一例,收了他。一堂,把他送到侍卫部,让张向阳好好训练他,是死是活,日后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一堂抱拳道:“是!”看了恒儿一眼,眉目清秀,眼神烁烁,是个可塑之才。“主子,这小子应该能吃得了苦!”
御圣君漠然道:“带下去!”
“是!”说着,一堂一把拽过恒儿,出了房间。
御圣君看向贤妃,这会,贤妃跪坐在地上,脸上写满欣慰。他冷冷地问:“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嗯!”贤妃点点头,流下感动的泪水,“谢谢皇上,谢谢!”
“朕……”他看着她,到了嘴边的话,又是那么艰难地说出来。挣扎良久,这才一口气道出:“朕这一生,只有唐妃一个女人,她才是朕今生所爱。朕为了得到她,可以放下架子,可以下贱。朕为了永远拥有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朕为了保护她,可以连命都不要。甚至,为了朕只能属于她一个人的,所以朕……制定了一个废除后宫的计划,这个计划如今还在执行!而你,就是计划中的第二步旗子!”
贤妃在笑,时而笑笑,时而又笑笑,“呵,呵呵,呵呵呵!”笑声中,夹杂着悲凉,自嘲,羡慕,认命。
这时,御圣君语出惊人:“你若能立刻去死,朕很感激你!”贤妃震惊得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满脸的错愕。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俊美丈夫,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御圣君见她不回话,径直到床侧,扯来一条挂在木衣架上的白色腰带,然后,往房梁上一抛,
这一抛,在贤妃眼中,不仅抛出了一条比彩虹更好看的弧线来,也抛出了一段寂寞的故事来,更是抛出了一条死亡之网。
在那条白色的腰带上,她看到了这几年自己在后宫以来的寂寞与索然无味。最后,是带着激情而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她的人生中,晚晚波澜不惊,除了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