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惑的皱起眉，又略带恼意言道：“南轩当了玉宝七年父亲，他顾升现在才想要回玉宝？“
“并非。“陈道夹起枚放糖沉进我咖啡底，盖上自己茶杯的盖子，然后戚眉说：”是这七年来顾升一直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儿子。“
我的心如咖啡水面一样荡起涟漪：“为什么？“
陈道眉越戚越深，似乎在审视我。良久，他低沉道：“说来话长，也不便说。郑君怡与大少爷之间，是段战火交戈中的孽，顾钰，便是这场战争中的战利品，但到底对谁有益，一晃七年，可能郑君怡自己都说不清楚，所以她才把这件事深深掩藏。二少爷，是在五年前出国前夕才偶然得知这个秘密，也是第二个知道的，少爷和少奶奶之间情感，便是从那时开始裂变.”
“但二少讳莫如深，谁也猜不懂，他同样选择保守了这个秘密。“
我不喜欢玉宝被形容成战利品，但我也没打断陈道，只是心情复杂的听着；陈道借喝茶当口停顿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道：“戈小姐，你可能尚不知现在局势有多紧迫，要明白个中关系，需要先知道老爷他对三位少爷的感情和态度。“
“首先是顾总，尽管老爷从未表露过，但我知道，他最不和的是二少，最喜欢却也是二少，因为二少同他一般，是有茹毛饮血的残忍，却又极其重视感情；他意志的坚硬，是自幼便从骨头里透出来，不会被世俗与利益蒙蔽双眼，不容因任何人喜好散失半点自我。”
“就像他在我眼里早已从处处受凌辱打骂的可怜，变成如今让人望而生畏的可怕，但我每次看见他做出某些决定，却依旧恍如昨日重演，孤傲，霸道，冷酷的温柔。如果单纯站在大太太遗子的立场，谁也不会觉得他并非一个好儿子，对自己母亲死因疑团念念不忘，耿耿于怀，难道有错么？“
陈道吹了吹茶水热气，笑说：“所以与其说老爷他憎恨二少爷，倒不如说，是在他眼里这儿子总也长不大，而某些事情二少做的又太绝，所以才演变成如今父子相残，谁都没有寰转余地。“
“至于大少爷顾升，他对大太太亡故的态度，便是老爷对他的态度——他选择对大太太死因种种嫌疑视而不见，是种大气，是结局已成注定后心智坚决成熟的舍弃，毕竟他是长子，所言所行比阮青洛份量更重，而往事过往云烟，他若揪之不放，不放过的便是老爷，便是整个大家族安宁与太平，便是如二少爷般的不孝，分不清孰轻孰重；“
“而同样，他对自己母亲的死漠不关心，却也是种绝情冷漠，若看做是他对以后家产继承权的高瞻远瞩，便可说是因利忘义...这是极其可怕，因为这世上不理智的人不可信，但太理智的人，更养不熟。“
我点点头：“我懂了，所以顾叔叔他才把潜力最大的昌盛给了南轩，这对顾升而言，也算是失算了吧。”
陈道笑笑不语，他询问我顾南轩有没有在枪击案中中枪，我摇摇头，他紧拧的眉才舒展开。
他继续低沉道：“而三少爷...这三个儿子里，相较而言他可能是老爷最信赖的，也许二少自幼挨的那些可怕的打骂对他影响挺深，对于老爷的话他从来言听计从，延续至今，就算他胆魄早已不输二少大少，却依旧本能反应般对老爷尊敬，也便能算做孝顺了吧。”
“不过，他却也是老爷遗产清单里最不可能存在的。”
我懵了：“为什么啊？”
陈道低低笑声：“这就不是问题，老爷这把岁数的人，可能把家产继承给一个外姓人？”
他摇摇头苦楚道：“说来佐少的姓氏是他自己选择，却又跟二少脱不了关系。当年古兰芝跟老爷离婚源于三件事的推动。”
“其一，是古兰芝心肠比较软，母性泛滥，所以每次二少被打，她都揪着心的疼。她屡次跟老爷求情，老爷又屡次不听劝，而二少爷更天不怕地不怕，哪怕被打的皮开肉绽依旧揪着阮青洛不放，长辞以彼，却是间接影响了老爷和古兰芝对彼此的看法，和感情。“
“其二，是遗产继承问题，二少炸瞎阮青洛一只眼后，给老爷气出了暗疾，他快成年礼的时候，老爷便被检查出胃癌早期。’
‘按当时医学科技，医院连死期都估算了出来。所以老爷那样硬派的人，也是偷偷给自己立下遗嘱。“
“这份遗嘱按照两房妻室而利，老爷偏爱阮青洛，对古兰芝的分割便不是很公平。二少是夜晚给大太太上香时在灵位下发现的，他当时便怒不可揭，为三姨太感到不公，硬是在白日当着老爷面撕成了碎片，遭来老爷怒火关他整整十七日的禁闭。这其中夹杂对三姨太长期照顾他的感情，当然也有对阮青洛憎恨的推动。“
“呵呵。”陈道突然笑了声：“而值得沉思的是，其实二少和三姨太包括阮青洛他们都不知道，那份遗产清单里的财产，是已经分割后的一半；而另外一半，全部归类在另一份遗嘱中，那份遗嘱的受益人，是二少爷啊...都说老爷薄情寡义，二少那么恨他，老爷对他责罚时看似从没手软过，但死后对他的偏袒却更大于深爱了一生的女人阮青洛，老爷，他真的是薄情寡义吗？”
我心猛然一紧，旋即脑海不由自主想起纱帐内老人彻骨孤独的身影，心里酸丢丢的。陈道真的没说错，顾南轩，的确很像他爸爸。
陈道抿口茶后继续道：“而毕竟阮青洛早因为二少的复仇而不得不被老爷休掉了，公理来说，已是外人，所以就算品性温和的三姨太，那时也是爆发了，她与老爷大动肝火，乃至抱着三少爷回娘家，一去就是半载不回。“
“而这对脾性刚烈的老爷不可谓不是羞辱。他们本来不算如胶似漆，但至少也相敬如宾几十年的感情，也便是从那一刻开始产生了不可愈合裂缝；三少爷那时也已懂人事，也许是二少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城府深邃冷血可怕的印象，所以他觉得没那样简单，是二少自己不满老爷将大部分遗产交给阮青洛，所以拿这所谓对三姨太的不公平，用作逼迫老爷修改这份遗嘱的借口。“
我戚戚眉，下意识道：“你说南轩那时接近成年礼，那古先生那时候，也才十三四岁吧？“
“没错。“陈道苦笑着摇摇头：”外人只道大家族人不受欺，大鱼大肉娇生惯养荣华富贵，但只有我这种看着他们长大的人，才知道他们的可怜，十几岁的小孩活得比三十岁还累。“
“真正像个豪门阔少顺风顺水成长的也就只有大少爷而已，三少年幼时，是与现在大不相同性格内敛，从没沉迷过所谓奢靡，而且很小时就经历了父母离异，然后去参军锤炼；二少爷，更不用说，他没有童年，他只有痛苦，我到现在也忘不掉他被老爷打的皮开肉绽，却依旧跪在大太太灵前大声哭喊自己没错的样子，真的太可怜了，唉....“
我看见陈道提起茶壶添了点热水，看着水中荡起的茶叶道：“至于其三，便是造成老爷与三姨太离异的原因。”
“起因是老爷当初与阮青洛离婚不过一纸休书，为的就是给大太太娘家人和那些想利用他包庇阮青洛这个话柄啦对付他的人一个交代，并未办理合法手续。”
“二少从英国留学回归后第一年，老爷便想将阮青洛重新接回家里，毕竟风头已经过去；但二少爷自然不肯答应这个结果，其实我知道这原因不仅是他憎恨阮青洛，更是因为那些年古兰芝俨然拿他当做亲儿子照顾，二少性格再冷酷，对她也有了近乎母亲的感情。”
“二少不想三姨太再遭到排挤，乃至遗产分割时，让阮青洛恍如昨日重现，对三姨太阴谋暗算；忘掉大太太亡故的恩怨，他想老爷专一的照顾三姨太一生一世。“
“于是，他暗中搜集了证据，老科员，当年报道的报刊等，把这旧事重新反应给了民政局。要知道从五十年代起就实行一夫一妻的制度，多出的妾室实在不想离开，政府也没办法，默许这是合法；但老爷当初一纸休书休掉了阮青洛，这是事实，还登了报纸，政府自然没理由有籍口可以铲除，还留存这种让普通百信心生不平的个例，所以，这一次复婚不成，阮青洛反而彻底被二少爷从家谱中肃清出去了...呵，倒是可笑，我记得阮青洛那天还尚不知情，搬着金银细软回到宅邸后才知道，当场气晕了过去。“
“但是...”陈道调侃戏谑的眉猛拧起来，低沉说：“二少他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三姨太本身的尊严和心情。老爷与阮青洛感情本来就从没彻底断裂过，这点三姨太是知道的，就算心里不舒服，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为了三少，日子还能过；”
“可这件事闹出去，性质就不同，三姨太父亲也是立过汉马功勋的炮团长，老爷明明休了阮青洛却依旧与她有感情来往，这传出去，他们古家颜面何存呢？所以，三姨太不久后便与老爷离异了，法庭上，就算老爷家底殷厚，但他是国军前军阀，古太爷却是共军的老团长，法官对监护权的裁决，便也犯难。”
“最后反倒是三少爷他自己，要跟母亲，一直很硬派的老爷，那时却是主动放弃了监护权的争夺。而古太爷脾气大的不得了，从那时开始便让三少爷跟了古家的姓氏，让他此生都不要再认这个父亲。“
我看见陈道苦涩的笑笑：“那时候，又有人说老爷他薄情寡义，为了一个女人，儿子都不要了。但谁能知道老爷听到三少爷亲口说要跟母亲生活的时候，心里有多痛呢？而且就算三少已是外姓人老爷却依旧让他继承了荣昌，三家公司里又唯有荣昌是完全分裂出了昌平，可以说，老爷错是错过，错在太爱阮青洛；但他对古兰芝，对这三个儿子，这份父爱却是讳莫如深，而煞费苦心。“
我点点头，心情说不出的复杂；陈道静静看着我，良久后笑声：“戈小姐，现在你懂了吧？“
“老爷现在的情况，很差很差，不知道还能挺过几年，昌平继承权的选择，可以说是迫在眉睫。但他对顾升，似外似亲；对顾总，又爱恨两难；对三少，关系和感情最像父子，却多了层姓氏阻碍。这种选择，极其困难迷惘，必须压上一个沉重的秤砣才能定下来，那么除了孙儿，还能有什么呢？“
“而我听说你去找了老爷，昌平这几日又断了对昌盛的经济压制，我大抵猜出是你为顾总求得老爷一分容缓；而郑锦秋，我是极为了解，老爷这边他暂且得不到结果，他不会等待，他定然会跟顾升摊出这个秘密，让顾升对付顾总，总之在得到他想要的之前，务必要确保的，首先是不能让顾总缓过劲儿来，龙出半潭就已是很难困龙升天了。”
“所以我十分肯定，不久后顾升就会上法院争夺顾钰的监护权，而戈小姐，我不管你到底答应了老爷什么，但相信我，只要顾升抢走顾钰，这第二场战役，二少他必败无疑！”
陈道戚戚眉，便欲起身离去；我内心很感激他，正如同古向佐抽郑君怡那一嘴巴，这种当口陈道来给我们传达消息，同样会让他自身陷入险境。我戚戚眉笑着问：“陈叔叔，你好像特别了解顾叔叔？”
陈道怔了下，转头带上高礼帽，侧脸嘴角微勾：“我也算伺候了老爷半生，我要求自己是个奴才，心里的老爷却更像我半个孪生兄弟...如果不是阮青洛五年前跟着二少离去脚步回到老爷身边，我会久伴他入土为安。”
他顿了下，话音突然低冷：“另外...自从阮青洛留在老爷身边后，老爷再也没下过病床，你不觉得奇怪?”
我心一沉，想到什么，脸色倏然发白，再抬起头时，陈道却已不见人影。
我抿抿唇，沉默的坐了很久，才提起包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中生医院，已经是傍晚七点，在外面就看见冯东一脸阴沉在跟谁打电话，我紧忙避开他钻进去，生怕他又不让我见顾南轩。
在走廊里能看到形形色色的病人。我看到有小年轻虽然浑身扎满绷带，被小丫头掺着却一路有说有笑；有的老人挂着吊瓶，孤零零看着天花板，眸里的光，好像已经死寂。
快乐与不快乐，似乎就在于被人爱着不爱着，人很强大，人很脆弱。挨顿责罚就可能崩溃流泪，但有时为了一份什么物质也换不来的感情，却连扔掉整个世界都不怕。
原来每个人都是面镜子，悲欢哀怒，强大脆弱。不同镜子，不同的我。
我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推门进去，随手回住门的同时，心中便已做好一个打算，所以脸颊都有些羞红。
我看见顾南轩正靠在床板，沉静翻阅一本【资本史】，他的眸光很儒静，他好像恢复了点，俊朗的侧脸恢复点血色，只是薄唇依旧有些色淡。
“就算处于有益的立场...薇儿，欺骗我，你想得到什么惩罚？”
他瞳仁微微倾斜在眼角，似怒非怒；我却压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呼吸有些急促，很笑声的嘟囔：“南轩，我们生、生一个吧...”
他没听到，深戚眉头：“什么？”
我吞了口口水，我鼓足勇气，猛地攥紧拳头冲他大喊道：“顾南轩，我们生个宝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