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世子斜倚在马车边缘,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隐去了黑眸中的不明意味。
即便是对视,即便是此时此刻昏暗的马车内,也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倒是阿朝的小眼神有点不自然,率先转移了视线。
小宇子猜地不错,她对庆王世子.......或者更直接一点,对庆王......心存戒备。
前期绞尽脑汁琢磨的时候, 博览各种类型话本子的宸妃娘娘就已经脑补过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节。
倘若这一路上,控制权全都在庆王的人手上,那边呢,庆王又正和皇帝鏖战。
万一就像话本子上面一样,将她给逮了,然后五花大绑,嘴里塞上抹布,吊在城墙上威胁皇帝。
然后呢,估计就是当着数十万大军的面,皇帝立于城下,一边搭箭一边抱歉地看着她,说上一句:娇娇儿,朕会给你报仇的.......
下一瞬,嗖地一声,就给她一个透心凉。
阿朝想到这儿,打了个寒颤,旋即将之前的计划全部推翻。
他们和庆王世子的人合作,是为了救二哥哥。
但对阿朝来说,即便没有达成合作关系,她也想庆王世子可以活着。
但也仅仅是庆王世子一个......
阿朝垂了垂杏眸,即便不再是贵妃,但她还是大魏的子民......她希望皇帝能赢。
她不想自己救下庆王世子的行为,影响战事。
只是她没料到,庆王世子就这么答应了。
苏家三姑娘的小脑袋上,飘起了两个问号。
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咦......难不成是对方读书不如她多,领略不到她的深谋远虑?
庆王世子:“.......。”
阿朝原本还想多看他一眼,想瞧瞧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可因为心虚,还有就是......那张有三四分和他那位好皇叔相似的脸,宸妃娘娘就不大想看了......
别过小脑袋,不叫任何人看到自己有些复杂的神色。
皇帝:“......。”
齐岩也收回了视线。
诚然,他读的书没有苏家三姑娘多吧,但就算在最荒唐的岁月,他也不至于无法洞悉小姑娘的心思。
只是......无关紧要罢了。
苏家三姑娘是为了合作,还是真地想救他,并不重要。
是不是对他有所防备,想要一路上拿捏他,是不是想要自己的父王落败,皇帝取胜......这些都不重要。
父王和陛下的输赢,从来就不是他能左右的。
想到这儿,齐岩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还有徐朗......他信他是真心救他,但月团儿......
当然,齐岩也怀有自己的私心。
人呐,终究斗不赢老天,皇室血脉,天潢贵胄,先帝长孙亦不能例外。
这位也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几乎日日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衰败。
他想,他必须接受和面对生命的流逝和死亡。
这一点,他许久前就想过了。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因为苏世通,他和苏家三姑娘竟然还能再同行一路。
先帝长孙的私心说起来也甚是简单,走水路比走陆路,起码要慢上一半。
苏家三姑娘所期盼的是不影响战局,庆王世子想要的......就是那一半时间。
勉勉强强也算不谋而合吧......
苏世通这会儿疑虑也减少了些,他自然也看出了自家小妹的小谋略。
别说,到最后一步,摆了庆王的人一道,还怪谨慎的。
唯一慌乱的,也只有外面的马车夫了。
事情怎么成这样了?
宸贵妃什么时候就和侯夫人商量好了?
无论如何,陇西侯定然都是毫不知情的......
“姑娘三思啊,这一路危机四伏,若是临时改变路线,侯爷来不及安排......无人护卫,万一路上遇险可怎么好?”
马车夫这时候已经慌了,害怕宸贵妃真发现了什么端倪。
“姑娘,公子,咱们还是赶紧照着原路......。”
然而话音刚落,里头的小姑娘便小声唤道:“十五。”
车夫还没反应过来,十五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都未出剑,双手便如铁钳一般紧紧地禁锢住他的肩膀,十五微微用力一扭,车夫就痛呼出声,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扭曲。
阿朝俏脸含怒:“你若不愿赶车,就下去。”
苏世通:“.......。”
十五的动作迅疾,苏世通也稍稍愣了愣。
下一瞬,就被自家小妹给凶到了。
颇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
这还是第一回,看到月团儿发小脾气......
马车夫拼命挣扎,嘴里还在不停叫嚷:“三姑娘,这可使不得啊......。”
但他话没说完,十五就已经轻松地将人丢了出去。
嗯......这一举动,算是确立了苏家三姑娘在这一小团体中,领导者的地位。
将马车夫赶了下去,十五当即拽住缰绳。
马车夫被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爬起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马车在夜色中渐渐驶远。
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眼睛瞪地老大。
见到这一幕,再不掩饰脸上的阴狠,立即从怀里掏出信号,朝天空放去。
“不好,那家伙放了信号。”十五闻声意识到不好,皱了皱眉,在马车上站起来,只要阿朝一声令下,就准备立刻回身砍人。
“不管他,咱们继续走.......。”阿朝低声道,小表情有点严肃。
要真在城内闹出什么大动静,京兆府就该来人了。
再说,十五以后还是要回帝都的。
十五微微颔首,驾车的速度更加快了。
与此同时,郊外树林和陇西侯府的人,全都看到了这一信号。
陇西侯换上了戎装,脸色惨白如纸,厚重的铠甲差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没办法,这是他和王隆的约定。
明明就是小毛病.......怎么会还不见好?
为求稳妥起见,他这几日,已经没再喝苏妙熬的药,外宅那边苏妙也不见有动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陇西侯府看到信号的管事,刚准备进来禀报,就看到了等在二门上的侯夫人苏妙。
苏妙今日一袭正红的宫装,妆容精致,站在梅树下,眉目疏淡。
“侯夫人,奴才有要紧事见侯爷.......。”管事的还是和她请了个安,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接到信号,他也只知晓是出了事,至于出了什么事,就得等人去查看完才清楚。
前来禀报陇西侯,就是想要多派点人手过去支援。
苏妙闻言,微微一笑道:“管事还是再等等吧,侯爷刚喝完药。”
管事的一听,以为苏妙是故意拖延,脸色有些难看。
“侯夫人,奴才要说的乃是大事,侯爷早先吩咐过,拖延不得......。”
就在管事打算,若侯夫人再不让路就要硬闯的时候,苏妙却是主动让开了。
管事的也没多想便走了进去,可是还没走出一步,就突然停下脚步,僵在了原地。
鲜红的血液将白梅染红,苏妙大小姐眸光冰冷,看着眼前人慢慢倒下,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随后将匕首上的血迹,在自己大红的裙摆上擦拭干净。
过了一瞬,才缓缓抬眸,看向亮着灯的屋内。
“去开门,将人放进来。”
这话乃是对紫竹所言。
紫竹将尸体费力挪开,应了声是,旋即便朝着侯府门口行去。
近些日子,府里的耳目众多,也就今日,兴许是陇西侯对她们放松了警惕,又或许是半数之人都出了府门,盯着她们主仆的人才少了些。
侯府之外,十名死士早就在暗处静候。
紫竹打开朱红色大门,尚未给出信号,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突然闯了进来。
紫竹一个趔趄,险些没被撞倒。
定睛瞧去,疑惑开口:“张嬷嬷?”
张嬷嬷一路颠簸,从外宅乘坐马车匆忙赶来,形如逃命之人,又恰似疯妇。
看到紫竹,也来不及多想,大呼道:“快带我去见侯爷,外宅出事了!”
苏妙再见张嬷嬷,也有些讶异,目光投向带着人过来的紫竹。
听过禀报,苏妙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道:“紫竹,带张嬷嬷去找侯爷吧。”
紫竹依言将人放了进去。
张嬷嬷一进屋就噗通跪了下来。
“张嬷嬷?你怎会这个时候过来?”庞生看到来人,强撑着坐在了软榻上。
等看清张嬷嬷这满身狼狈,庞生眸中一怔,紧接着赶忙问道:“你怎么搞成了这样?绿珠呢?”
“侯爷,大事不妙,绿珠那小贱|人和野男人跑了!”
此言一出,庞生险些没反应过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惊魂未定,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就是侯爷身边那叫高达的侍卫,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私通还不算,这段时日绿珠在外宅仗着有孕耀武扬威,要这要那,谁也不放在眼里。
今日又吵嚷着要出门买首饰,结果半道上就把张嬷嬷给甩了。
张嬷嬷起初还以为人家回了外宅,急急忙忙回去寻人的时候,好家伙.......宅子连同里面的丫鬟小厮竟然全都被卖了。
陇西侯养外宅本就不便声张,也不知绿珠哪里找的买家,上门的全是五大三粗的壮汉。
莫说上前理论,若不是张嬷嬷跑得快,连她自己都被卖了。
听闻这些,庞生一阵猛烈咳嗽,险些没有被气吐血。
偏偏此刻,张嬷嬷眼神闪躲,硬着头皮道出最后一句。
“那小贱人还留下口信,说.......。”
庞生整张脸扭曲变形,额头和手背上冒出的青筋宛若一条条蚯蚓在皮下蜿蜒爬行。
“还说什么?”庞生怒瞪着张嬷嬷。
“还说.......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是......侯爷的。”
庞生猛地站起身,原本就阴鸷的双眸瞪地滚圆,浑身都在颤抖。
苏妙在门外就听到张嬷嬷这句话。
但无论是她还是紫竹,面上都没有惊讶之色。
突然,屋内传来张嬷嬷的大叫。
“侯爷......侯爷.......。”
苏妙这才不急不缓地推门进去,低眸就看见已经晕倒在地的庞生。
“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张嬷嬷急地不行。
苏妙道:“我已经着人去请府医了。”
张嬷嬷闻言,也不好什么都不做,立时奔向老夫人的院落。
她本就是老夫人和陇西侯合计派去照料绿珠的,差事办砸了,当然还要去回禀老夫人。
苏妙看着地上自己的夫君,眸光微闪。
庞生再度醒来,已躺在榻上。
睁眼就看见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苏妙。
只见苏妙冲他微微一笑,轻启朱唇。
“夫君,你醒了......。”
庞生刚刚急火攻心,想要撑着坐起身,幸得苏妙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看着苏妙端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方方能勉强压下那股怒火。
“你也知道了吧?”庞生想到绿珠,眸中便像是淬了毒。
苏妙看着空空如也的茶盏,眸色黯然。
“是......。”
听着这不咸不淡的一个“是”字,庞生皱了皱眉。
可下一瞬,就听得苏妙又道:“我早就知道了......。”
庞生闻言一怔,下一瞬猛地瞪向她。
“你说什么?”男人的声音喑哑又虚弱,还夹杂了一丝不可置信。
但苏妙始终不慌不忙,语气淡然,垂眸看着自己的朱红蔻丹。
“我说,那女子和旁人苟且,珠胎暗结,我早就知道了......。”
庞生看了她半晌,最后竟然露出个自我安慰式的微笑。
“阿妙,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这几日除了去看过月团儿,都没有出门,哪里知道这个?”
说到这里,庞生语气微顿,继续强颜欢笑,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回头我便派人将其抓回......不过一个青楼女子,登不上大雅之堂,原本就是意外.......省得玷污我陇西侯府的血脉......。”
庞生自顾自说着,然而今日的苏妙却执意要打破他的幻想。
“自我得知外室有孕之时便知晓,她怀的并非侯府的孩子.....对了,不仅是她,不久前的许氏,她亦是与人私通才怀的身孕......奸|夫就是......。”
“住口!”
不等苏妙说完,庞生就将案几上的茶盏扫落,怒喝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