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脸汉子附在他耳边,轻轻笑道:“朱老兄,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我劝你还是趁早别做这等清秋大梦了吧。”这汉也是一口子湖北口音。
那虬髯大汉一瞥眼,道:“孔老八,你说什么?”
那孔老八身形魁伟,笑道:“湖北地界上,若论英雄好汉,你‘虬髯铁拳’朱炯还算不得一号人物!若是接到了帖子,反倒是怪事。”
朱炯游历中州,并未接到帖子,今夜本在此地歇宿,偶遇这些江湖同道,方知此讯,闻言冷笑道:“你‘没影剑’也未见得是什么角色,谁也别笑话谁?”
孔老八嘿嘿一笑:“我若是未接到帖子,又怎么会马不停蹄地赶来?”说着探手入怀,掏出了英雄帖,神情甚是得意。
朱炯一呆,面色涨红,一言不发,闷声喝起酒来。
他二人本来自顾低声说话,谁也没在意,哪知孔老八忽然扬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得遇诸位同道,孔老八幸甚之至,这酒我便请了。今夜痛饮一醉,来朝大破金贼!”又叫道:“掌柜的,再打二十斤酒来!”
掌柜的高声答应。众人闻言,齐声叫好,纷纷道谢。过不多时,店伙便将酒送了上来。
孔老八低声道:“朱兄,请啊。”
朱炯沉着脸道:“不敢。”
孔老八举杯笑道:“他乡遇故知,又何必客气?”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便在鄂北,闲暇之时,我也常喂喂牲口的。”
朱炯闻言、脸色陡变,不待他说完,铁拳挂风,便捣孔老八胸口。孔老八端坐不动,胸口微缩,卸开了来拳,右手酒碗一甩,酒水飞溅,正泼那朱炯一脸。
一众好汉皆不明所以,堂中顿时大乱。
便在此时,只听门外车轮碾雪,一个车夫“吁——”的一声响,马车停在客店门口。
但堂中斗得正酣,谁都未曾在意。
朱炯哇哇大叫,跳将起来,飞起一脚,便踢向他面门。孔老八左手抓住来脚,笑道:“我好心请你喝酒,你却为何不分好歹,无礼动粗?”谈笑间,左手后拖,右手前探,已拿住了朱炯背心,挥手掷处,朱炯便向店门外飞去。
与此同时,店门吱呀开了,寒风卷了进来。众人眼前一花,门口已闪进了一名少年公子。这公子眼见一个魁伟的身躯向自己飞来,虽惊不乱,右手折扇微扬,便将朱炯轻轻托住,他似乎存心卖弄,飞扇如蝶,潇洒之极。
接着只听得一个清脆中略带娇柔的女子声音自门外传来:“中州的客栈,都是这么迎接客人的么?倒是有趣得很。”
凌钦霜陡然听了这声音,胸口便似给大锤重重一击,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就要晕过去。
那少年公子跨进门来,将朱炯放落,自顾掸落身上的风雪。但见这少年容貌俊美,星眼含笑,一身锦缎皮袄,服饰华贵已极,虽是寒冬腊月,却自折扇轻摇。腰间系了数只绣花荷包,内置重金,闪闪发光。望之虽然豪奢,却不免有些滑稽。
孔朱二人都在湖北称霸,自来不和,今夜孔老八好容易借机羞辱了朱炯一番,眼见有人横插一手,正觉惊愕,旁边已有人劝道:“好啦好啦,都是志同道合的兄弟,有什么鸟事值得大打出手?大伙若是有气力,不妨来日留着去跟金狗拼个你死我活。”
孔老八瞥了那少年公子一眼,随即朗声道:“不错,自来国事为重,私怨为轻。如今大宋江山岌岌可危,吾辈习武,所为何来?正该马革裹尸,为国杀敌。”一番话只说得慷慨激昂,说罢连尽三碗。
众人纷纷叫起好来。
孔老八接着举碗朱炯,正色说道:“在下无意得罪,就此告罪。你我若是同仇敌忾,共去报国杀敌,便请满饮此碗!”
朱炯当此众目睽睽,被孔老八几句话僵住,只觉羞愤欲死,大感无地自容,愤激之下,“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出,正喷在了那少年公子衣襟上。
那公子面色陡然一沉,道:“阁下是谁?”
朱炯见他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更不理睬,“呸”了一声,便要闯出。
只走了两步,却见那公子挡在门口,并无让路之意,一怔之间,便听他喝道:“弄脏了本公子的衣衫,这便想走吗?”
朱炯面色涨紫,骂道:“给爷爷滚开!”冲到他跟前,双拳紧握,瞪目而视。
那公子毫不理会,淡淡地道:“你得罪了本公子,若是想活命,便乖乖给我磕十个响头,再从我胯下爬过去。”
朱炯一腔怒气正无处可泄,闻言虎吼一声,铁拳挥处,便向那贵公子打将过去。
那贵公子一声冷笑,折扇轻拂,信手化开了来拳,右脚一翻,已勾住了朱炯的小腿。
朱炯盛怒之下,收势不及,登时头下脚上,向前跌了出去。那贵公子身形飘处,却已绕到了他身后。朱炯跳将起来,额头青筋暴起,两眼喷火,双拳一错,又向他打去。
那公子折扇虚挥,翻手便扣住朱炯手腕。朱炯号称“虬髯铁拳”,拳劲自是非同小可,哪知被这公子一扣,只感手腕酸麻,铁拳再也送不出半分。他左足方起,那公子折扇已戳中了他的“梁丘穴”。朱炯只觉左膝一阵筋酸骨软,单膝跪在地上。
那公子哈哈笑道:“给公子爷磕头!”
朱炯虬髯戟张,怒喝道:“放屁!”欲要站起,右膝又是一麻,扑通一声,已跪在了那公子面前。但听啪啪声响,那公子已连抽了朱炯七八记耳光,一张紫脸越发肿了。孔老八忍不住微笑,旁人见那贵公子如此折辱朱炯,一时均感不忿。
凌钦霜早认出这贵公子便是魏雍容,自也恼恨他这般作为,但他此时一来武功全失,浑身无力,别说救人,行动都是困难;二来却是因外面那女子。那声调,那语气,是那般的熟悉,只叫他一时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