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位于秦岭西段,自古闻名。碧血山庄坐落骊山西绣岭的第三峰,若是从长安西来,路程不远,但若自东方而来,则需越过东绣岭,尚需一番周折。
这日已是江自流的大婚之日。时值巳时一刻,莫孤帆挑着酒担,一步一跌,醉醺醺地向山上行去。此刻时已不早,仍有不少江湖人士陆续上山,落凤门、苍龙玄刀门、玉烟帮、神拳派,多是些二三流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群豪见一个骚老头醉酒行山,也不识得这便是莫孤帆,无不嗤之以鼻。莫孤帆视而不见,但见诸人大多腰间鼓胀,显然是暗藏兵器,心头不免好笑:“听说当年双桥之役,这群跳梁小丑死伤惨重,更有不少江湖除名。时至今日,幸存的或改头换面,或重整旗鼓,相约齐集,便来碧血山庄兴师问罪。嘿嘿,也把江自流看得忒也小了。不过些小脚色,算得甚鸟?当真难缠的,唯任无血一人耳。他若到来,必有一场架好打。”
山道上打扫甚净,每隔半里,便有几名山庄仆从备了茶水,迎接宾客,足见山庄准备甚为周到。
莫孤帆平素独来独往,此刻着一袭沾满油腻的袍子,落拓邋遢,更是一身酒气,故而并无一人上前招呼。
行到晚照亭,但听前方熙熙攘攘,喧哗一片,他也不去看,便除了鞋袜,光了脚丫,搭在石桌上,咕嘟嘟地喝酒,不时举头远眺,临风吟诗,引得其后来人纷纷指点,均觉此人骨子里透着古怪,一个个的避而远之。
正自得其乐间,一名白衣少年快步而至,拜道:“碧血庄后进左千秋,恭迎莫世伯大驾。世伯远到而来,敝庄上下尽感荣宠。家师已在庄上恭候。”
莫孤帆扫他一眼,见他双目炯炯,气宇非凡,又执礼甚恭,便笑道:“不敢。老头子可不愿惹上一身骚,还请自便吧。”
左千秋是江自流的弟子,因生性聪颖,悟性非凡,深为江自流所喜,故而平日里庄上的大小事务均交由他打点。他此时闻言,不动声色,道:“少林、昆仑、丐帮、崆峒等各派掌门和前辈名宿早已到了,大家都在恭迎世伯大驾。”
莫孤帆听他这话说得更是老练,心道:“有其师必有其徒,一句话便把老头子噎住了。哼,少林昆仑算得甚鸟,那也吓不住老子。”这般想着,口中却笑道:“老头子哪有这么大的面子?也罢,且自前面带路吧。”
左千秋当下便引着莫孤帆到得庄前,而后引之在东首一角暂坐,便去招呼旁人。
山庄里里外外设了三百来席。点苍双雄到了,剑鼎堡的人到了,明教的人马到了……各门各派的好手,莫不云集于此,放眼望去,黑压压的足有千人之多。群豪随着数十名白衣少年引导入席。各门派帮会中人数众多的自占数席,人数较少的则合坐一席。群豪或是旧识,或是神交,此刻坐在一处,相互引见,推杯换盏,喧哗大作。碧血山庄虽然宽敞,这时也显得甚为拥挤
莫孤帆只顾自斟自饮,喝了数杯,席间落座渐满。眼见碧血山庄声势如此崇隆,相形之下,自己却是落寞不堪。他纵然不屑虚名,此时却也不自禁的喟然而伤。他虽与不少英雄相识,却实在无意应酬,见有同道近前见礼,也只懒懒地唱声诺,便不再理会,话也不说一句。相识之人知他性孤,也自不以为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的心境,比起往日江湖上的见礼,已是迥然不同。杯酒下肚,已愈七八分醉了。
正自郁郁,忽听一个阴侧侧的声音冷笑道:“拜堂成亲有什么可看,一会儿改朝换代,那才是重头好戏!”这话说得甚为大声,席间虽然混乱,群豪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不自觉纷纷转头去看。
但见一条大汉肩挑一把铁伞,大刺刺立在席间,傲然四顾,颇显神气。话音落处,便有百十来人在旁附和。
西南角上忽站起一名魁梧老者,沉声喝道:“司空掌门,江大侠大喜之日,你说话这般难听,却是何意?”
此老乃是河北卢家神枪首脑卢定远,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却是霹雳火性,豪情不减盛年,一杆铁枪,名震河北。他与江自流交情颇为不弱,闻得有人挑衅,第一个便跳了出来。
那挑衅之人名唤司空虎,绰号“铁伞圣手”,武功不俗,乃是新任的落凤门掌门。他听了卢定远的指责,哈哈一笑,道:“在下失言,休怪休怪。只是奉劝卢老爷子一句,既然酒足饭饱,便请下山去吧。否则待到人家打上门来,殃及池鱼可就大大不妙啦。”话音一落,席间又是一阵鼓噪。
莫孤帆听得这话,又见附和者大多参与了双桥之役,心下便已明了,暗道:“这些跳梁小丑,必然是为任无血助拳来的。看来今日庄上,必有一番凶险。不过,这厮公然挑衅,胆子倒是不小。”
卢定远大怒,骂道:“你这厮鸟,便是撒尿拉屎放屁,也得找对地方!”
司空虎冷笑道:“江自流若非怕了人家,又何必龟缩不出?江湖上早已传言,江自流自知不是人家的敌手,便想娶妻生子,早日隐退江湖,也免得碧血山庄晚节不保,被人挑了。”
在场群豪听到最后一句,无不变了脸色,只是碍在主人面上,无人敢便发作。卢定远在江湖上辈分甚高,却哪里管得这许多,登时按捺不住,便要动手。忽见一名白衣少年跳将出来,拦在他身前,抱拳作揖道:“二位前辈,稍安勿躁。今日来者是客,全是家师的好友,如若伤了和气,咱们做主人的面上不好看。各位若有私怨,可否下山再谈?”这少年却是给莫孤帆带路的左千秋。
群豪听了这话,不由暗笑。
卢定远更是怒道:“放个鸟屁,什么私怨!这厮鸟骂你师父,你没听见?”
左千秋摇头道:“晚辈在侧招呼贵宾,未曾得闻……”说到此处,见卢定远须发皆张,忙压低声音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前辈若去理会,岂非正中小人之意?前辈德高望重,代家师出头,晚辈铭感于心。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这句话说得极轻,除了临近寥寥几人,更无人得闻,司空虎自也听之不到。
卢定远听了这话,知他已然听到了司空虎之言,但他如此作态,倒显得自己无事生非、不识体统,实是当众难堪,不由愈发恼怒。
司空虎见状,气焰更是嚣张,哈哈笑道:“卢老爷子在这儿闹事,是当碧血山庄的门人都死绝了,还是说碧血山庄之中,没一个及得上你卢老爷子武功高强?”
卢定远明知自己强出头,于碧血山庄的面上极不好看,但此时见这司空虎满脸讥嘲,存心要自己出丑,只气得花髯乱颤,大喝道:“老夫偏要教训你!”抬手便要将左千秋推开。谁知这一推之下,左千秋竟是寸步未动。
群豪见这少年年岁虽轻,武功竟是不俗,不觉暗赞江自流教徒有方。
卢定远却是一愣。他外门功夫刚猛,方才这一推只用了三成力,就怕误伤了晚辈弟子,孰知这少年下盘极稳,一推之下居然无功。众目睽睽之下,他这张老脸又如何再丢得起?当下踏上一步,沉声喝道:“给我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