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肥城的事失败了。”
“算不得完全失败,目的还是达到了的,只是没有获得完美的结果罢了。”
“浪子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干脆除掉他吧!”
“不过一贪生怕死的匹夫罢了,只是运气好点儿,不足为虑,把他编入我们的故事吧,出不了岔子的。”
……
“台吉,该出城了。”这是北方胡族的语言,发音和语法都迥异于罗象国的官话。
窗边的碧色瞳孔仍然看着泗肥城高低错落的房屋,并没有移开视线,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澜,用罗象国官话平静地回答道:“叫我五皇子,记住,尽可能地说罗象国官话,只有多说才能多会。”若是单听声音,没人能想到这是一个北方胡族人,只会以为是土生土长的罗象国人。
“请五皇子责罚!”一颗头颅重重地砸在地上,同时话语也换成了罗象国官话,只是有些生疏,和五皇子的罗象国官话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好了,起来吧,一点小事不值得我族勇士为此受罚。”碧色瞳孔依旧看着窗外,“真是看了泗肥城内的一出好戏啊,只可惜这戏只有前一半,没有后面最精彩的那部分。”
“那我们要出手吗?”
“不用,我已经看到够多了。罗象国,也就只有柱山一线了,不出十年,我将再次莅临此地!”
……
道山,云遮雾绕高居于世间两千年,可以预见,它还将俯瞰人间数千年,人间已
经习以为常,道山上的道人们也习以为常,白云悠悠,人亦悠悠,只看岁月随水流,风雨吹不动青山楼外楼。
在这道山上的平常一天,问道峰上的问道人在早课结束后找到了自己的小弟子,那个被认为是他衣钵传人的小道童。问道人和颜悦色地摸着小道童的脑袋,温柔地问道:“怎么样?全一峰的师父们怎么说的啊?对于我交上去的课业满意吗?”
小道童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晃掉问道人按在他头顶的宽厚大手,嘟着嘴巴不满意地说道:“你干什么呀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准随便摸我的头!我可是二十六的大人,还是二品修为的高手,你这样对我太过分了!”
问道人没有生气,看着自己小徒弟憨态可掬的样子,反而是更加开心了,掐着小道童水嫩嫩的小脸蛋儿乐呵呵地说道:“是,是,咱们的小张是大人了,不是孩子了,那我的小张大人,我全一峰的师父、师兄们是怎么说的啊?”
问道人这说话的语气明显是在哄小孩子,怎么可能让小道童满意,不过生气归生气,正经事还是要说的,于是气鼓鼓地说道:“师父和师兄们一点儿都不满意,说你抄得太敷衍了,让你认真点儿!”
面对这个结果,问道人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这个评价他听得太多了,次次都说,次次都如此,要是哪天不再批评他了,问道人怕是还会感到奇
怪,跳过这个话题,问道人继续问道:“这次把你叫去,还有其他事情吗?”
小道童一听这话就来气,双手抱胸,语气不善地辩驳道:“师父、师兄们叫得可不是我,是你!明明是你的事儿,却把事情推给我,让我去帮你去处理,有你这样当师父的吗?”小道童越说越委屈。
问道人知道自己理亏,赶快出言安慰:“是是是,是我的错,我的事情不该推给你,可你也知道你师父都一百四十多岁了,这么大岁数还有几天好活的呀,你年轻就帮帮忙好了。”
小道童才不吃这一套,脑袋一别,“哼!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每顿三大海碗的饭菜,睡觉香得雷打不动,一口气上山气都不带喘的,全问道峰的师兄都生病了你也不会生病!再说了,几个师父一百六、一百八了都还在全一峰主持事务呢,您哪里会先行一步啊?”
问道人没想到自己会被爱徒无情戳穿,脸上多少有点儿挂不住,“天地无常,这种事谁说得准呢?还是说说,在全一峰上都讨论了些什么吧。”问道人凭经验知道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不然又得哄自己的乖徒弟了。
“也没什么,就是朝廷又来人了,问咱们道人何时派人去东边的豪杰谷,参加那个江湖英雄会,说江湖三山就缺咱们道山没有到了。还问咱们是有意见还是怎么的,都可以提出来,朝廷愿意为我们解
决。”小道童如实说着在全一峰的事情。
“朝廷真问了我们是不是有意见?”问道人听得相当惊奇,没想到朝廷着急到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好长一串儿呢,不过意思是这个意思。”小道童知道自己师父问的是啥,朝廷对道山一向尊重,是不会说出类似道德绑架的话语的,只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苦劝。
“哈哈哈……原来如此。”听闻小道童的回答,问道人突然抚着胡子哈哈大笑,一副老怀甚慰的样子,笑得小道童莫名其妙,只能挠头。
等问道人终于笑过了之后,小道童这才好奇地问道:“师父,你在笑什么啊?”
问道人眯着眼睛看着小道童:“自家弟子总算是长大了,能不开心吗?”
小道童一听,气得抬起一脚就朝问道人的小腿踢去,踢完转身就要走,疼得问道人在原地龇牙咧嘴。
“好徒儿,好徒儿,且等等,就这些吗?没有别的事了吗?”问道人赶紧把小道童叫住,免得他真的一气之下回禅房了,急忙追问全一峰上的其他事情。
小道童也知道自己师父是什么脾气,真要和他置气早就气死了,听着师父叫他,转身回来答道:“没有了,就只是朝廷来访,邀请我们道山去参加那个盛会,就是来的人是巡山将军的副手,所以山上才这么紧张。”
罗象国朝廷有六支完整的灵甲军,而统领六支完整灵
甲军的六大将军是朝廷兵马最高的职位,只是大马金刀的武将军多个国柱称号,公认地要高半个品级,也就是说,巡山将军是朝廷兵马中仅次于大马金刀,那位超品的武将军的存在了。
六支灵甲军守卫着整个罗象国,每支灵甲军都有不同的职责,因此统领的将军有不同的称号,而“巡山”这一称号意味着他是专门负责江湖宗门的将军,是任何江湖宗门都要以最高礼节接待的人物,包括道山在内的江湖三山。
正是因为巡山将军的位高权重,要是他亲自前来,那道山再不派人去,就是不给朝廷面子了,那时候可就成逼迫了,道山与朝廷的千年的友善可就要毁于一旦,故而,巡山将军的副手就是能来的最高将领。
“哦,原来如此,看来我道山一直不回应,把朝廷逼着急了呀,全一峰的师父、师兄们也很着急吧?”道山不回应,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问道人表示不用回应,道山可以不用去,可现在事情到这一份儿上,双方都很着急了,问道人却还不急,甚至还挺乐呵。
小道童肯定了问道人的猜想:“是啊,全一峰的几位师父、师兄在接待将军时挺镇定的,等将军一走,全都焦急得很,不停问我你是怎么打算的。”小道童并不是很明白这些事,好奇问道:“朝廷为什么非要我们道山去啊?反正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宗门都去了,盟主的
位置又落不到我们头上,不缺我们一个啊。”
问道人微笑:“因为是道山啊,是拥有问道峰在内共七十二峰的道山啊。没有道山参加的江湖联盟,只能算三分之二个江湖,只有道山承认了,朝廷推出来的盟主才是江湖共主。”
“啊?我们道山这么厉害吗?我以为就师父你一个人厉害,然后把道山给撑起来呢。”小道童对问道人所说的话感到难以置信,他从小就呆在山上,从来没有感觉道山强大过,“咱们不就是一帮修道的道人吗?”
问道人仰天大笑,笑声直贯云霄:“哈哈哈!不错,我道山就是一帮研经观道的道人!”问道人伸手摸向小道童的脑袋,慈爱地看着他,小道童这次没有反抗,“可修道有成之后,自然而然地就御灵有术了啊。”
问道人语气中充满了无奈,转头看向山外辽阔的天地:“江湖三山,昆屯山的千机门一品最多,藐姑山的逍遥宗四品最多,而我道山的二品和三品从来都是罗象国之最。”
“别看各峰的师兄们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品、三品多着呢,要不然也不会动不动就是一百六,一百八的老人,没有灵力滋养,哪有这远超常人的寿命啊?正常人一百岁都是极限了。也就是咱们道山人爱钻研道,不爱钻研御灵,要不然一品最多的地方是哪儿还真说不定。”问道人的谈性突然就来了,一口气与小道童说
了许多。
小道童抓了抓脑袋,疑惑地问道:“既然咱们道山这么厉害,那我怎么听李木师兄说,咱们道山是从师父才开始名声鹊起的呢?”
“唉……”问道人对自己这个徒弟是又爱又恨,每次总是能问到事情的关键,“咱们道山可是天宗,跟逍遥子一脉的人宗截然相反,历来少有在人间行走,自然就没什么名声了,只是我下山一趟整了个大动静,惹得大家都把视线投向道山移不开了。”
小道童似懂非懂,“哦……”随即又有了新的疑惑,“既然我们道山已经成为江湖绕不开的存在了,那为什么不顺势而为,派人去参加朝廷组织的江湖盛会,而是要拒绝呢?这不会引来额外的注意吗?”
小道童又问到点子上了,问道人叹了一口气,“趁还有机会。道山得想办法从江湖中抽身了,要不然啊,道山只会在江湖越陷越深,到时候山上可就有得烦了。”
“但拒绝并不能让道山抽身啊。”小道童的眼中满是天真与烂漫,问道人看着他笑而不答。
“全一峰的师父、师兄们就没有说些其他的了吗?”问道人再次问起了小道童在全一峰上的经历。
小道童想了想,最后坦诚地回答道:“师父、师兄们还抱怨了几句,说自己岁数都快赶得上当年道祖了,怕是坚持不了几天了,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走后,还有谁能压住师父这个江湖四圣。”
“哈哈
哈……”问道人听到这个答案由衷地感到高兴,大笑着转身离去,“瞎操心!也不知道担心点儿有用的。聊天聊累了,回房睡觉去了,吃饭不用叫我。”
小道童闻言一怔,看着问道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忧伤。
问道人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徒弟,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也能看清世间真实,不需要他这个师父再为他操心,他只需要微笑就好,不必再看他一眼,徒添几分留恋。
问道人最后还是侧头看了一眼道山群峰,清清静静,无忧勿扰,既无世间繁华,也无人间苦恼,此地有的只是至乐清欢,又抬眼望了一眼天边,像对着远方故人诉说,又似喃喃自语:“武将军,这下你可以安心了。”
那一天,道山奇迹般地全面放晴,晴空万里,山上终年不散的云雾都退到了山下,连缥缈峰与香炉峰都露出了真容,从天空俯瞰,整个道山一览无余。
那一天,道人的诵经声从山顶漫到山脚,跨过三十六涧,环绕七十二峰,抚摸过每一片绿叶,亲吻每一朵鲜花,牵手每一缕清风,拥抱每一丝阳光,最后与全一峰的钟声和鸣,飘散在天地。
那一天,江湖四圣之一,道山高功,问道峰上的问道人,民间口口相传的降魔天师,玄衣客的好友,一介道人张三,于禅房中打坐,在梦中微笑羽化。
那一天,天下
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