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入目的是满眼的黑,是浓重的,密不透风的黑,包围的黑暗是如此的严密,宛如是一个囚笼被铜浇铁铸,所有的缝隙都被堵得严丝合缝,把空气,把水,把光,把世界的一切全都隔绝在外,眼前的只有无尽的孤寂和虚无。
这是最极致、最纯粹的黑,这黑暗铺天盖地,将一切,包括距离和方位都一起吞噬,在这里,高低远近和上下左右全都不存在了,黑暗好似实质一般拥挤过来,将耳鼻眼口七窍五感一切剥夺个干净。
李木慌了,那是一种溺水的恐慌,明明可以呼吸却什么空气都呼吸不到,明明周遭有东西却什么都抓不住,就算是拼了命地挣扎还是无依无靠,窒息感紧紧贴着鼻窍。
这是哪里?这是在何处?是在水里?是在天上?还是位于大地?脚下踩的是什么?脚下什么都没有!
李木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悬空的,身体霎时没了控制,失重般猛然下坠,坠落,坠落,一直坠落,不停地坠落,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就像是落入无底的深渊,会永远无休无止地下落。
“不!不!不!”李木被吓坏了,像个小孩子被父母抛弃一样慌张害怕,惊恐地大喊大叫,急迫地想要寻找一块坚实的土地立足,可奇怪的是,李木明明没有张嘴,喉咙也没有发出声音,但李木就是大喊出来了。
像是听到了李木的呼唤,在无尽的黑暗中,李木脚下有
了脚踏实地的实感,他的脚下似乎多了一片平整的土地。
李木不再惊恐地大喊大叫,只是眼前的黑还是化不开、推不动,心脏依然在不安地急促跳动,一种不明的惊悸在胸前中乱窜,仿佛眼前的黑暗中有着什么未知的巨大怪物潜伏,或者说这黑暗就是怪物本身。
一个名为“恐惧”的魔鬼在李木耳边呓语,这使得他不敢呆立在原地,像是有些寒冷一样的抱着双臂,哆哆嗦嗦地往前走,可前边仍旧是黑暗啊,走得到尽头吗?往前走又能遇见什么呢?
忽而,李木眼前一亮,一道惨白的亮光一闪而逝,就如同在最无光的夜里划过一道闪电一样,李木凭借着这亮光,终于短暂地瞥到了周围的事物——李木周围不是空的,那里有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李木没有看清,“闪电”太快了,快到意识根本反应不过来。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看清楚。
亮光又来了,李木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周围到底有什么。这次亮光要比上一次持久,李木终于看清了周围是什么东西了。
周围没有彩色,有的只有黑色与白色,连灰色都没有一片,而白色的是背景,黑色的,是一地的荆棘灌木,它们黑色的枝条怪异地扭曲着,末端全都指向天空,放眼望去,它们好像是定格在了一支诡谲的舞蹈当中,满是荒诞的意味。
亮光只持续了片刻,周围又回到了黑暗
。李木有些害怕,他总觉得那些荆棘不是荆棘,而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他想走上前去看个仔细,但黑暗又吓得他裹足不前。
在犹豫中,亮光再一次来临了,李木没有上前,不过荆棘们涌上前来了,当李木恢复视觉时,它们已然将他环绕。
那不是荆棘,那是手臂,那是一支支烧焦的手臂,直直地,不甘地伸向天空。李木在看到它们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它们,它们是图巴家九人的手臂,是经历了落雷之后的手臂。
亮光再一次熄灭了,李木看不见了,可他忽然能闻见了,他闻见了燃烧的黑烟,他闻见了蛋白质在过高温度下的焦臭味,他闻见了它们的靠近。
李木的脚腕被抓住了,亮光又一次来临,九具人形的焦黑色围了上来,大张着嘴,用残破的声带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李木猛然从地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吸入冰冷的空气稳定情绪,伸手擦了擦额头黄豆大小的汗珠,疯狂跳动的心脏这才有了缓下来的征兆。李木总算摆脱了噩梦,从中惊醒过来,回到了现实中。
李木转过头,听着旁边滔滔而过的江水滚滚而去,又顺着岸边的崖壁慢慢仰头往上看,直到头颅几乎与地面平行才勉强看到山巅的影子,从李木的位置看,江岸的崖壁像是一直高到了天上,与穹顶连接在了一起。
李木还在昆屯高原上,但周围早已不是冷冽
的寒风与稀薄的空气环绕,而是温暖和湿润的柔风,就像每一个正常春天该有的样子一般。李木之所以会呆在这样美好的地方,是因为他跌进了谷底。
这里是布鲁多雅峡谷谷底,罗象国最低的峡谷,江面与两侧最高的高峰高差有六千多米,哪怕它是在昆屯高原上,谷底已然与锦宫城齐平了,温度之类的回归了“正常”,这儿便是李木熟悉的生活环境了。
在谷鸠庄看不到的,属于春天的五彩斑斓,李木在这儿看见了。奔腾的布鲁多雅江还将肥沃的土壤拍到岸边,奇花异草遍布谷底,红的、黄的、大的、小的花各自烂漫,风中的芬芳诱来蜜蜂和蝴蝶盘绕,哪怕山壁的最高处有针叶林在寒风中料峭,可在这谷底,依然春暖花开。
如此丰饶的土地自然吸引来人群驻扎,实际上,就在李木的不远处就有几座小木屋守望着江面,在岸边的平地上,庄稼整齐地茂盛,昭告着丰收的必然,几头绒牛还慵懒地啃食着草丛。
在以往,李木若是见了这等唯有画中才能见到的美景,他应该已经雀跃着上前了吧,但今天,李木没有这个心情,他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李木还记着图巴家的一切,还记着眼前那抹璀璨的白,还记得电光在身上游走的感觉,可他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里,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九
天的雷霆被李木引下来了,轰鸣过后,李木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再有意识时就是那个可怕的噩梦了。李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个噩梦,是因为第一次亲手杀人?还是因为道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