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用火焰铸就的保护伞被祜笃一剑破开了,而露出大洞的伞还如何为李木遮风挡雨呢?
李木费力地抬起头来,努力瞪大双眼,扩张着那眯成一道线的视野,看着无数奔腾咆哮的剑光从藏锋内倾泻而出,顺着头顶的缺口呼啸而来,看着它们,李木耳边产生了金戈交击的幻听。
这是来索命的,它们可真锋利啊,光是看着它们,眼睛就有些刺疼,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了,还是闭上眼睛乖乖等死吧,只是辛苦鸟叔跑来救自己,白费一番功夫了。
忽有一阵清风起,轻柔地抚过李木的脸庞,像一片顺滑的丝绸划过肌肤,温柔得让李木想就此沉溺在梦乡之中。
哪来的风?怎么会有风?
所有的火焰和高温都被朱雀禁锢在它们该在的地方,没有热量升腾,怎会有气流变化?再说,就算是火趁风威,风乘火势,吹的也该是滚烫的热流,落到人身上只会烫得起泡,怎会清凉?
祜笃的剑招来势汹汹,剑芒为天下利,剑光所至,空气也被切割成两半,怎会带得起风来?再说,就算灵力被剑光所牵引,刮起了冷风,吹出来也该是剑气,人要是挨着,只会皮开肉绽,怎会温柔?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李木还活着,只好克服慵懒,睁眼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眼里的红色淡了,只有血污造成的绯红,周遭的火焰全都熄灭了,天空重新恢复透亮,只剩下
甘果林没了枝叶的焦黑树干冒着黑烟,间或在余热下发出“毕剥”的声响。鸟叔收了神通?
九天之上垂下的瀑布也没了,藏锋回到了祜笃手里,宝剑没有归鞘,两柄武器同时紧紧握在手中,祜笃脸上布满了凝重,如临大敌。
祜笃的表情和表现是之前所没有的,就算当初朱雀的到来也只是让他认真起来罢了,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奇了怪了,这才多长点儿时间啊?世道变化这么大吗?罗象国江湖是越来越回去了?如今以大欺小这事都干得如此明目张胆?都不找个借口什么的遮掩一下吗?”李木身后的烧焦树林里传来了轻佻的疑问声,声音慢慢靠近。
“嘀嗒,嘀嗒……”李木的眼眶湿润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那声音还在继续前进,很快来到李木的身边,“姓祜的,老子当年就说你是个只知道修炼的棒槌,迟早要栽在你的感情上面,果然应验了,只是没想到应验在我手里。”
“玄衣客。”祜笃吐出这三个字有些艰难,言语间掩不住的紧张。
玄衣客吴名没有理睬他,而是来到了李木身前,朱雀也从李木肩头飞离,回到了它熟悉的位置,“哎呦,看看我家的小花猫,脸怎么脏成这样啊?是不是又调皮捣蛋了?真是不小心。”
李木皱起一张委屈的小脸,嘴巴抿得紧紧的,不敢开口说话,害怕一说话就忍
不住大声地哭起来,可眼眶里蓄满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滚落,在脸上淌出几条泪路。
吴名赶紧捧起李木的脸庞,两个大拇指不停地擦拭,“哎呀,我家小李木受委屈了,都怪师父不好,都怪师父不好。”
李木依旧木木地站在那里,尽力忍着不哭,可双眼中是道不尽的委屈和伤心。
吴名看还是哄不好眼前的小家伙,就笑眯眯地说:“以前在平安县的时候,你不是总问我有多厉害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师父我是超越一品的存在,前无古人,天下惊叹。”
李木这孩子大了,这种程度的小秘密可哄不好他。
“你可能不清楚超越一品是什么概念,”吴名温言细语地慢慢讲述着,“在朝廷对修行人实力的划分中,只要超越二品就是一品,也就是说二品之上都是一品,一品是没有上限,那我这种超越品级的是怎么回事呢?”
李木打小就爱听故事,一听这种悬念就来了精神,被转移了一些注意力。
“一品修行者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能够控制周围的所有灵力,是所有哦,别的修行人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没有他们的允许都没办法御灵。虽然实力高低不同,控制范围的大小不同,可绝对支配这一点,一品都是具备的,所以他们也被人们称为灵力掌控者。”
说到这里,吴名自豪地挺起胸膛,“但他们在绝灵所这种地方,和普通修行
者一样,也没办法御灵,而我就不一样了,到了绝灵所照样能御灵,并且他们这些一品只要踏入我的御灵范围内,没我的允许,他们没有资格御灵。”
语毕,立在半空的祜笃突然失去了所有支撑,在惊呼声中做自由落体运动,重重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留下一地的哀嚎,费了很大的劲依旧爬不起来,只得瘫坐在原地——双腿腿骨骨折了。
李木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都忘了悲伤了,他只是在江湖中草草听闻自家师父有多么多么厉害,到今天他才意识到,江湖四圣这个称号,究竟意味着怎样的恐怖,天下修行人在他们面前皆是蝼蚁。
看着自家徒儿的表情,吴名显得很得意,觉得自己哄孩子还是很有一套嘛,随后拍了拍李木的脑袋,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让你看看你师父是怎么走江湖的,学着点儿。”
说完,吴名转过身来朝向祜笃,表情跟着动作转变得非常严肃,严肃中还带些愤懑,连右肩上的朱雀,眼神也变得得理不饶人。
“堂堂剑宗宗主,最基本的江湖规矩都不懂了吗?不知道要尊敬长辈吗?见到我来了,居然还站在半空中高高在上,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还有,你左右手里的藏锋和钝迟是什么意思?剑拔弩张的,是准备向我动手吗?好大的胆子!”
不容祜笃有只字片语的分说,吴名疾言厉色地上去就扣一
大堆帽子,先把祜笃打到没理的一方,随即双手抱胸,一脸不耐地说道:“行了,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说你准备怎么给我道歉吧。”
祜笃用藏锋拄地,上半身前倾,开口解释道:“按照江湖规矩……”
“诶,停停停,”吴名抬手阻止了祜笃的解释,一脸不可置信,“你看不出来我是故意找茬吗?我只是在教你,以大欺小前一定要找一个好听的借口,你解释什么?你觉得我会听吗?你说出来我还得费神找借口辩驳你,结果还不变,这不是浪费我们两个的时间和精力吗?”
祜笃沉默了,一大堆话被堵在肚子里,消化为了憋屈,只觉得鼓胀得难受。
吴名笑了,他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让祜笃难受吗?欺负了自己的徒弟还想好受?自己徒弟他还不清楚?他不会做出值得他付出淋漓鲜血的事儿!既然敢向他出手,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对得起李木受的苦?
“行了,看你的表情,我想我的话已经触及你的灵魂了,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吴名随意地说道,“现在来聊聊该怎么道歉的事吧。”
“任凭玄衣客处置。”祜笃硬邦邦地回答道。想来也是,祜笃一百多岁的人了,辛苦修到了修行者的顶峰一品,还是罗象国四大宗字头门派之一——剑宗的宗主,罗象国身份比他尊贵的有几何?如今受了这等欺侮,气能顺得过?
吴名倒是不介意祜笃的
闹脾气,笑眯眯地说道:“这才对嘛,早这样我们省多少事。”
祜笃闭口不答,吴名数起了手指头,“第一,我听说你使的是单手剑,多出一只手来,那我就卸你一条手臂吧。”
众人还没有听清楚吴名的话,更没有搞清楚其间的逻辑,祜笃突然痛苦地惨叫一声,藏锋落在地上,祜笃抬起左臂,看见他的左臂正在化作飞灰,从指尖开始向上蔓延,连同衣服一起,缓慢而坚定。
祜笃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上,除了吴名,在场的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火焰,没有霜冻,没有血液洒落,只有伤口处不断传来的剧烈的痛感,前一刻还能活动自如的手臂,下一瞬就变成了细细的灰烬散入空气中。
那灰烬是多么细腻啊,飘散在空中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仿若是木炭在高温炉子中燃烧了七天七夜后的残余物,是把其中所有的能量都榨干后留下的灰烬,颗粒与颗粒之间所有联系都被耗尽了。
这就是超越品级的存在?不见任何动作就做到闻所未闻的事情!
祜笃的痛苦还在继续,左臂消失得很慢,过了足足一刻钟,散落灰烬的缺口才靠近肩膀,过了一两分钟之后,祜笃的左臂整个消失了,伤口也终于就此停止上攀,而左臂在这世间留下的唯一踪迹全部随风消逝。
祜笃捂着伤口,痛得浑身不住地颤抖
,汗流如注,打湿了全身后依旧有汗水不断涌出。
“第二,既然你只剩右手了,那就没法使用另一件武器了,多余的东西也一并毁了吧。”
吴名没有给祜笃反抗的机会,轻轻一抬手,藏锋从地上浮起,“嘭”地一声炸裂开来,碎片飞散各处,里面的无数剑光,剑宗历代的积累再没了束缚,膨胀成一个白团如同烟花一般炸开。周围的树木再次遭殃,“哗啦”一声,变成一堆薄片,切面光滑如镜!世间又少一件灵宝。
被剑光割得浑身伤痕的祜笃目眦欲裂,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而是心疼!藏锋一毁,如同剑宗这头猛虎少了一牙。
靠近吴名的剑光全都消失了,所以吴名没受任何影响,仍然神神在在,风轻云淡,“第三,我弟子与祜笃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答应了你就可以走了。”
祜笃恨啊,一臂折损,镇宗之宝被毁,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能点头同意。玄衣客说答应可以走,那不答应呢?
但祜笃刚直迫使他牙关紧咬,死活说不出一个“好”字来,以致体内气血翻涌,吐出一口瘀血来,最后只得重重点头。
“再见。”吴名微笑着向祜笃摆摆手。
灵力终于回到了祜笃身边,他再不敢停留,提起宝剑钝迟,化作一道长虹离开。
祜笃的事解决了,吴名这才回头好好端详自家徒弟,满脸心疼地伸出双手,“我的好李木啊,疼不疼?
”
李木本来已经收拾好心情,可吴名的一句话让他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头扑进吴名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