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分黑白,如那日与月,当初张勉与吴永年棋盘上谈论江山之道,到如今都还历历在目,宛如就在昨日发生的一样。
时隔一年,又与他坐在桌案前弈棋,如此之景,让张勉心中感慨不已。
张勉执黑子,吴永年执白子,两人各执一子,棋盘方格中,是为两人黑白子的天地,甚至一子都能决定这棋局的胜败,所以张勉不得不谨慎行之,只见他紧皱着眉头,手上的动作变得迟疑。
反观吴永年,他却与张勉不同的是,这一棋局他下得很是从容,竟没有丝毫的晦涩之感,棋落之时,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的犹豫,与当初下棋之时的风格有着截然的不同。
“张子,你的心变得浮躁了。”吴永年手抚着白须,目光睥睨张勉,轻声道。
张勉没有答声,而是专注地手执着棋子,但却迟迟没有落下。
“瞻前顾后,举棋不定,此乃弈棋大忌啊张子。”吴永年见状,好意提醒道。
吴永年说的没错,张勉如今下棋正是如此,前后相顾,举棋不定,犹豫不决,总是想要力求完美,但又不知该如此落手,方才造成这样的阻塞之感。
“张子,去岁与你弈棋时,那时你锋芒毕露,意气凌霄,仅仅过了一年,你的棋艺为何会变成如此?”吴永年看着张勉的这般模样,当时就有不解,眉头紧皱,目中对他睥睨道。
下棋之道,不是只在于棋技,而在于心境,若是心浮气躁,则棋艺再高,对之水平下下的棋手,方可侥幸获胜,但若是遇上水平对等的棋手,方为落入下风,溃败之局,不过片刻而已。
但如今对上吴永年这样的棋艺高手,心态若是浮躁,则被一击即溃,也是情理之中。
张勉心中背负得太多,这一年来,他遇到了不少事情,这些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对他毫无影响,但实际上却让他心力交瘁,疲惫不已。
如若不是今日弈棋,则张勉还未发觉此象。
“吴老,这一年来,张某经历许多事,心中实是无奈,或许棋艺退步至此,与之不无关系。”
“河源郡中,雪中送炭,建水渠,除洪涝,以工代赈,增百姓收入,方为一片欣欣向荣,后又于河阳郡,以鸭灭蝗,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恢复郡中稻田生产,制冰解酷暑,为百姓解暑热之苦,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广为传颂,下至七岁稚发孩童,上至耄耋老人,此举皆出于张名士之手,如此丰功伟绩,如若不心浮气躁,老朽倒也觉着奇怪了。”
吴永年有条不紊地说出这些话,仿若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此话一出,就连张勉自己都给听愣了,随后苦笑道:“吴老深居山中,不踏出一步,就能知晓天下之事,实乃神机妙算,堪比孔明之辈也。”
“孔明?此为何人?”吴永年眉间微动,抬首问道。
“应该说是神人,只可惜已不在人世。”张勉说。
“那就可惜了,如若不然,老朽还想去拜访拜访他。”吴永年说。
张勉忽感嘴中干涩,便是又抿了一口茶水。
“张子,心中纵有千般事,也要一件件地去完成,特别是当下之事,更是要全力以赴,方才做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吴永年的话,听着虽然朴实无华,但却是真知灼见,可想而知,当初他身为一国宰执,心中装有多少天下大事,工、商,农,兵,哪一样不是纵横交错,事务千百,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应对自如,腹有良谋,方才显得他的能力之卓越。
张勉是打心眼里佩服他的,如此朝中良相,智慧超群,如果得以重用的话,那将是治世之能臣,并不比诸葛亮,萧何这样的能臣差,可是朝堂容不下他,就没有施展才能的舞台。
张勉再次落子,嘴角噙动,抬首笑着道:“我为前卒,不知吴老如何应对?”
“咦?”吴永年见那棋局瞬时变化,不禁轻咦一声,手抚着白须,干皱着脸庞,思忖片刻后,方才两指一夹棋子,然后沉沉落于棋盘之上,登时发出一声脆响,落子之后,吴永年抚须看着张勉,笑道:“张子此卒恐怕是难以自保,早日脱身方才是为上计之策。”
张勉见状,脸色陡然变得有些难堪,他没想到这老头居然如此狡诈,竟已经看出了他背后的伎俩,然后在他实施之前先将其前路给截断。
姜还是老的辣,这下棋亦是如此。
“嘿!你这老头真是,把我的打算都给搅乱了。”张勉心中有些愤懑。
吴永年只是淡淡一笑,说:“兵不厌诈,棋无定招,身为众将之首,遇事要冷静,分析双方实力,方才作出正确决策,若是将兵意乱,则离败军之将不远矣。”
“军中乱象,首为将,次为士,末为卒,三者离一不可,若是三者合一,则万事可破矣。”张勉也同样回应道。
吴永年微微一怔,他目中露出些许惊色,或是没想到张勉竟也懂得用兵之道,这倒是有些罕见,不过这种讶异之色很快便是消失,转而笑道:“张子请看,此棋局还可解乎?”
张勉还未注意到,就在刚才说话间隙,吴永年已经将他的棋子包围其中,想要破局,却是很不容易。
正当吴永年期待张勉认输之时,张勉却是淡淡一笑,摇首道:“吴老之用心良苦,张某不忍将其破之。”
吴永年听闻此言,朗声笑之,说:“此棋局名为七星聚会,若张子得以破之,则老朽心悦诚服,从此不与张子弈棋,甘拜下风。”
这话就狠了,但也从这话中说明了吴永年的自信,这种自信对于别人可能有用,可对于张勉而言,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七星聚会,在历代历朝中,可谓是千古难题,可来自后世的张勉,早已研究过这样的千古棋局。
“吴老此话当真?”张勉面色一动,正色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吴永年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