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一旁的薄胎瓷杯,许长安饮了一大口琥珀色的烈酒,火蛇入喉,驱散了心中的犹豫。
来之前,王组长就跟许长安说过,去一间叫“春风里”的酒吧,点一杯不在酒单里的“与神同行”。
原以为这种自己从未听说过的调酒不过是营销的噱头,许长安从薄到透光的杯壁看去,这杯酒也不过是简单的分层:一半琥珀,一半天空,中间还有一小片枯叶,沉沉浮浮,扁舟似的游荡在天地间。
闻着有股在纯粹和复杂之间徘徊的酒香,将这杯酒呈给他的侍者介绍道,这片小叶子是老板珍藏的醒神茶,这种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奏朝时期闽越国,传说最开始是用檀猖古树嫩叶制成,可以让人暂时放下心中最放不下的人和事物,体会到片刻临近仙人的通透心境。
看着眼前的清瘦女子淡定地喝了半杯,不施粉黛的脸颊依旧是莹润如玉,许长安心中升起了一股该死的胜负欲,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用带着灼烧感的嗓子坚定地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越国的官媒,我认识一些。”许长安说道。
“真的?”甄寻问道。
“真的。”真的有联系方式,许长安在心里补充一句。
许长安觉得此时的自己无比的清醒,他就要去完成一件为国为民的大事,无数个他三十一年时光里的片段在他脑海中混乱闪过:去了汪星的狗狗“卡车”,那张烧给土地爷的名片,还有在他上班路上遇见的盲人爷爷,和父母去孔庙里上香……
无数个陌生片段也在他眼前闪过:他站在山上,看见脚下一片火海滔天,他看见流星雨下一个眼熟的女子在他眼前消失,他在众人的仰慕之中歌颂盛世繁华……
直到听见有人喊自己的时候,许长安才从回过神来,眼下,他要做的就是牢牢把握住这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甄寻看着许长安神情呆滞了片刻之后,眼睛立刻又变得炯炯有神起来,心里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喝醉了酒,好在许长安已经应下帮助越国民众撤退的事,甄寻心中的巨石落了地,便就着店家送来的点心果子,耐心地听着许长安的絮絮叨叨。
我第一次执行的任务是随着礼兵队护送异国归还的志愿军遗骸,许长安一边回忆,一边说,当他看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战士开心地吃着他从故乡带去的黄桃罐头时,才突然发现,这个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的工作也是很有意义的。
可是那一刻的期待在不久就被朝九晚五的工作给消磨殆尽了。除了服务的对象不是普通人之外,许长安的工作就是联系目标对象完善档案。
太无聊了,许长安叹了口气,我闭上眼睛都能看到自己五十岁的样子。
幸好,我等到了你!
甄寻已经将最后一颗小丸子塞进嘴里听到许长安这句“情意绵绵”的话,差点被噎到。
眼含泪光的许长安顾不上甄寻的反应,说完这句话就心满意足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等许长安休息了一会,甄寻才调动灵力,往他的眉心注入了一段清心咒,看着他幽幽转醒,说道:“那先聊到这里吧。你怎么回去?”
许长安看了一眼时间,“还赶得上地铁。”
“你这……”甄寻看向一旁的绣春刀。
“塑料的。”
越国境内,沧浯江尾。
龙马水舟航行了一个小时,甄寻、巴绯就在康回的带领下找到去找联络人的接应点,对了,差点忘记了在一旁拼命忍着眩晕呕吐的许长安。
穿过一条小集市,三人已经不亦乐乎尝了不下十种的越国特色早点,只有许长安还在闷闷不乐地捏着半袋腌梅子。有了应声虫的帮助,三人与越国小商贩讲起价来也是如鱼得水,正当巴绯要为时蔬卷粉付款时,才发现新买的刺绣手提袋只剩手提没有袋了。
晶莹剔透的小卷粉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巴绯指尖捻出一股火苗,却咻的一下熄灭,只剩一股白烟,“罢了罢了,这又不是在华夏,龙游浅水遭虾戏。”
是了,脱离了故国领土,神也无法大显神通,这也是康回之前一直担忧的一个重要因素。
遵循秩序的时序之神一旦走出管辖地,法力来源的念力也会被隔断。幸好康回管辖的水域有一条支流汇入沧浯江,所以还能在越国发挥出三成法力,而巴绯只是在出发前服下了一颗定灵丹才得以存下了一部分念力,所以三人再三考虑,在和许长安会合之前,这口气还是得忍下去。
顺利与许长安汇合之后,四人一起走到一处无人的水潭边才看到联络人:一只拖着半只香瓜的癞蛤蟆。
癞蛤蟆先是长大嘴,指了指身后的香瓜,看着四人不解的样子,才悠悠化作一个胖和尚,捧着半只香瓜说道:“小费啊,小费,记得入乡随俗啊。”
应声虫已经是神仙出差标配,四人装作听不懂越国语也说不过去,正当许长安打算拿出钱包的时候,甄寻接过许长安找不到垃圾桶而临时拎着的半袋梅子核,转过身去,悄悄掐了一个指诀,将梅子核化作一袋沉甸甸的金馃子。
“喏,拿好了。”甄寻将金馃子丢进胖和尚的香瓜里,“丢了我们可不补。”胖和尚顿时客气了起来,嘴角也控制不住咧到耳朵根,“嘿嘿,我就是开个玩笑,四位贵客这番好意,小人却之不恭,说起来我越国子民也是龙子仙孙,和华夏同根同源,本就是一家人,不该生分。”
胖和尚蹦跶着,将四人领入寺庙偏殿,看到四人皆是长衣长裤,就示意四人可以脱鞋进入室内。
身着赤黄混色羽衣的女神手持锡杖,转过身来,浅浅行礼,然后开口:“我越国以往只与华夏司危府有过盟约,几位稀客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康回面带微笑,心里却早已不耐烦了,橙剂的事他早就告诉越方了,汀度不会不知道,不过就是想让几人再讲一遍李博的所作所为,李博是华夏人,身为华夏神明的康回来到越国,脸上自然也不会光彩。其实说白了四人来到越国也是为了赎罪。汀度你这条三爪龙,格局也就这么大了,你老子公陶神看见我也得恭恭敬敬的,你在这装什么高贵。但是想到添加橙剂的李博毕竟也是华夏人,康回还是对着汀度行了个大礼,以表歉意。
“这是为何?”女神假装震惊,却连一个扶起康回的假动作都没有。
“橙剂的事想必女神早有耳闻,原本是要由司危府出面,但此事也有关农桑,良田荒废,百姓受苦,想必也是公陶神不愿看到的,听闻公陶神近年来身体欠佳,不如等我们解决了这件事再告诉他老人家吧。”康回诚恳地说。
公陶神是越国掌管农事和土地的神明,也是这位汀度女神的父亲。原本随着越国大批劳动力从事工业,公陶神的念力已经在逐渐消减,汀度为替父神分忧,接管了越国南部的大片田地,这几日田里的水稻分蘖过少,她也在祈求丰收的信徒口中多次听到。
其实汀度早就打好了一手的算盘,等到田地里面的情况恶化到无可挽回,她即可向司危府上报,索要高额赔偿,又可用田地已不再适合耕种的理由名正言顺地改行。她与父神公陶的理念不和已久,那稻田广阔,却承载不了她的梦想,原本以为,此次南下只是暂代,等父神身体好转她就可以离开,可父神却透露自己有趁机将农神的职位传给自己的想法。
“汀度神女放心。”巴绯走上前去,轻轻握住汀度女神的手,女魃一族自带的温热传到女神的手心,“处理过的稻田,虽然不如以往的肥沃,但是我们华夏也会帮着百姓进行灾后重建,就像最近的流星,引来游客,百姓的收入也是明显提高。”
汀度面露难色,心中却是暗喜。
“女神放心,该负的责任我们华夏也不会推脱,司危府必会将危害越国的罪绳之以法,严惩不贷。”康回信誓旦旦地保证。
“况且谷贱伤农的道理女神想必也是清楚的。”巴绯装作一脸黯然,“实不相瞒,进入上清境之前,我家也是华夏黄土高原的普通农民,往年种的苞谷丰收,价格就下跌,农民也赚不了多少钱。这次事件之后,我们也会申请华夏的官方出面,华夏基建的速度你们也是知道的,也正好可以在华夏打开越国南部的知名度,越国北部发展得赖于地利,可我们华夏有句古话叫做,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甄寻和许长安看着康回和巴绯二人巧舌如簧的劝说,一面连连附和,一面心中为二人出神入化的演技而赞叹。
眼见着汀度女神神色逐渐缓和,甄寻听到康回的吩咐,叫出藕粉圆子部下沙盘,几人也对着沙盘将计划好的方案娓娓道来。
“计划倒是不错,但若是汀度所料不错的话,二位神明在我越国神力受限。”汀度瞥了一眼众人,冷冷开口:“不知你们该如何保证计划不出意外呢?”
「我估计这次没有违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