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河畔石头堆中燃起一丛篝火。
石锅内，汤料不断冒泡，翻出一块块香嫩鹿肉来。
二小姐曲依依正坐在篝火前，下身裙摆随风而动，蛇尾盘曲，婀娜动人。
她用勺子搅动汤料，不时将泡沫舀出。小妹曲梦雪对座在另一侧，正盯着汤锅流口水。
嚯……嚯……
王大猛舞动着长刀反复来回，将几根鹿骨头上剩下的碎肉通通剃下来，再放入盘中。
“火候差不多了，可以动筷子。”
“二位小姐慢用，我忙完就……先回去睡了。”
做完这些，王大猛连忙告退。
由于熬夜过度，他此刻早已哈欠不断，困劲儿上来了……虽然鹿肉鹿血都有补气血之用，可临时打鸡血对身体也并不好。
“站住，坐下。”
曲依依放下汤勺，一把掐住了王大猛后颈肉，疼得他连连后退。
“今晚的事儿咱还没聊呢。”
她面容平静，语气自然，可眼角那一丝寒意却是藏不住的。
王大猛心里七上八下，却又只能老老实实坐下。
抵抗是没意义的。
面对修为高整整两个大层的妖修，如今自己这点挣扎力度……跟没有也区别不大。
“小雪，你不是说他想跑吗？”
见王大猛坐下后，曲依依却是绷着俏脸，看向蛇形态的妹妹：“你干嘛抓他回来，跑就跑了呗。”
就是就是，抓我干嘛，让我走了多好。
王大猛心中暗暗附和着。
当然，他也明白，曲依依说的是气话。
女人说气话的时候……最好别接茬。
“二姐干嘛这么说。”
曲梦雪显然没明白话中意，还一口一口吃得正香：“王大猛说他只是晚上出来透透气。而且你昨日才说，化形还要借借他身上的人味儿……不是挺舍不得的？”
被揭穿老底，曲依依五官有一刹那的狰狞，但又迅速平复。
她无视了妹妹的话，干脆转头看向王大猛——
“你为何想跑？”
“……”
糟了，送命题。
不得不承认，王大猛其实一直摸不透曲依依的性子。
其终极原因就在于，在他看来，曲依依一直很奇怪。她平时都直来直去，能撩人会打人，喜怒形于色，从不拐弯抹角……可偏偏有时候就突然别扭起来，非得让你猜一下她是什么心思。
迄今为止，她到底是想吃我，还是想吃我……这件事，王大猛始终没搞明白。
在不明缘由的前提下，他只能姑且理解为“都想吃”。
“……洞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王大猛甩出了蹩脚的老借口，并假装老实地挠了挠后脑勺。
其实，许多默契就是这样产生的。
你说个不明不白的话，试探我一句，我也说个世人皆知的假话，敷衍一下。
但这一次，曲依依并不配合。
“别装了。”
她直接打断，抢话说道：“王大猛，你到底是不喜欢藏龙洞，还是不喜欢我？”
又一道送命题。
而这次不等王大猛回答，曲梦雪便抢答了。
“肯定是不喜欢你。”
小蛇蛇扭起脖子，吐了吐蛇信：“每次我抓他，他都很愿意跟我走的，只有二姐才被嫌弃。”
你放屁。
王大猛顿时脸黑。
谁愿意跟你走……第一次见面就咬我下毒，谁敢不跟你走哦，你们姐妹俩一个德行好吧。
而同样，曲依依脸色也不好看了。
才化形的皮囊仿佛有些不稳，五官都有些拉伸变形，好似前世看过的过度美颜图一样。
“二位小姐，吃点东西吧。”
王大猛无奈之下，干脆拿出了摆烂态度，两手一摊——
“我这小身子骨可经不起考验，有话好说，别打人，别吃人，什么都成。”
“哦？”
见状，曲依依顿了顿，便当即明白了缘由，不禁白了他一眼：“好你个王大猛，名字听起来威风霸道的，平日里也自诩猛男，原来倒是怕本小姐拿你下菜？”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猛男也要害怕的。”
王大猛挺直了腰板，正色道。
话能说得明白，那是最好不过，不然老是彼此误会着，憋久了也出问题。
“可假如本小姐说，并不想吃你……只想取你点纯阳精血呢？而且事后自有你的好处……”
但谁知，曲依依却话头一转，端起一碗鹿肉，递给王大猛——
“你可愿意？”
“我……”
王大猛面无表情，陷入沉思。
倘若曲依依真的只是想吸自己点血，那还真不算什么，答应她就是了。
可假如没那么简单呢？
穿越以来，他听了不少神神鬼鬼的传言，也不知真假。
比如什么妖怪化形要找人类“讨口封”；野人参要用红绳拴住，不然会跑；低级鬼物要半夜“鬼敲门”，这样诱骗主人开门，才能避开“门神”看护，等等……
按照那些妖鬼传言的路数，假如自己答应下来，结果曲依依却钻个空子，人家就抱着你吸血吸个没完，岂不是栽了。
保险起见，起码不能直接答应。
“呃，今晚实在吃不下，身体也困乏……我还是先回去睡了，二小姐有事，要不明天再说？”
王大猛又眨巴几下眼睛，做猛男可怜状。
而曲依依当即翻脸，直接一把揪住他领子，扯到了身前，狠狠瞪了半天。
“那就滚蛋吧你。”
她说罢就一松手，推开王大猛。
可眼见王大猛真要告退，曲依依又瞬间改了主意，再把他拉回来。
“等等，回来！吃一碗再滚。”
“遵命。”
王大猛夸张地站直敬礼，这才坐下来用餐。
舀上几勺鹿肉，配上浓汤，又撕了半张面饼做主食，这宵夜倒是质量不错。
他看得出来，曲依依尽管生气，但今晚是没打算把他怎么样……
迅速吃完了一碗“鹿肉泡馍”，他便起身走人。
“二位小姐慢用，小的先撤咯~！”
在他的视角看，今晚这事，终于算糊弄过去了。
……
……
等王大猛离开后，鹿肉正好吃完一锅。
新肉下锅开炖，姐妹二人也重新添柴，从溪边取水。
原本一直吃个不停的曲梦雪，现在终于闲下来，开始说话了——
“姐姐，你刚才干嘛放他走？”
“既然你修行需要人味人血，那就啃他两口再说。”
吃了不少东西后，白蛇的肚子已经鼓起圆滚滚一团。曲梦雪维持着蛇身，脾性自然也如同野兽。
“……强扭的瓜不甜。”
曲依依端着汤碗，慢悠悠说道：“姐姐和你不同。我修的是人道，自然要学人伦礼法，克己复礼，不能总肆意妄为。”
“更何况，我近日才从书中看到，欲修人伦大道，那元气精血之物便绝不能强取，最好是要有人为你赴汤蹈火，心甘情愿奉上，才是最佳……虽不知这说法的真伪，但我总要试试才知道。”
听她这么一说，白蛇扭动几下，又打了个饱嗝。
“没错没错，二姐书看得多了，也确实越来越像个人类了……嗝儿。”
曲梦雪吐着蛇信子，又歪了歪脑袋：“可王大猛这厮哪像会心甘情愿，自动奉上精血元气的人哦。”
“哼，我偏要他自愿！”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曲依依就上头。
她一拳砸在身下石头上，直接将巨石砸出一道裂隙。
“昨夜喊他半夜来送汤，本小姐都快贴他脸上了……谁知这厮竟不识抬举！”
说着说着，曲依依越想越气。
深山老林里，本就没多少人烟，更难见到王大猛这样人模人样的年轻小生，上哪去讨要人类精血，人类元气？
更何况，倘若从择偶异性上看……
这穷乡僻壤里，妖修们大多以维持兽性的“山林妖仙”为主，这群妖精大多连人形都化不完整。
而曲依依想走的修行之路，又偏偏是“入世妖仙”的“人之道”，与它们完全不是一路。
她自幼眼高于顶，阅览人伦经义无数，自身又向往人道，哪里看得上那些“没个人样”的蠢货妖修？
好不容易碰到个还算入眼的人类，向他讨口血喝，谁想竟这么困难。
“难道本小姐化形的皮囊还不够漂亮？”
曲依依思忖一番，又取出一面银镜，对着月光照了照。
丹凤眼，柳叶眉。
瞧着也不错啊。
“小雪，你今后帮我多琢磨琢磨，弄点办法，拿下这王大萌。早晚叫他跪在我石榴裙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