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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皇后知道这首诗是陶霖知写的,还决意不避讳坚持要重赏他?”

书房内,晏珽宗靠在宝座的椅背上,手中攥着一支朱笔,几乎要将那玉质的笔杆给捏碎。

萃澜点了点头:“是,娘娘也说了,内举不避亲。既然的确是糊名誊抄送进来、公正选出来的佳作,不见得要为了亲戚缘故避讳。陛下,陶盐运送进这首诗来时,是带着一卷他的书画一道呈进来的,娘娘见了也觉得很喜欢,立马就让挂在坤宁殿的正殿里了。”

晏珽宗皱了皱眉:“什么画?”

萃澜将画卷在他面前展开。

“这是画师们刻印下来的副作。”

这幅画非常的简单,幽深如墨的黑夜里,只见头顶苍穹之中悬着一轮碧清皎洁的圆月,没有半点星子。圆月之下,高山之巅,无人之境,有个身姿挺拔仙风道骨的男子着一简朴的青色广袖大袍,手持一卷书,正抬头凝神地仰望着那轮明月。

透过那明月的清辉洁白,似乎就是在看月宫里的仙姬美人一般。

就算晏珽宗的艺术造诣再低,他也能看得出来这明月代指的就是心上美人的意象,意味“所谓伊人,在天一方”,那这青衫男子呢?

呵呵,好一个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寤寐思服,夜夜难眠。

读书人的形象,不就是指的他陶霖知自己吗?

这是当着他的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和婠婠眉来眼去不清不楚!

婠婠现在是他的女人啊!

他是真的嫌弃自己活得命长了,以为他不敢杀他是不是?

萃澜肉眼可见的察觉到面前君主周身的温度都顿时降低了不少,冰凉凉的寒意让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晚晏珽宗果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和婠婠吵了一架,惹得她极为不快,彼此冷战数日不止。

*

良久,事毕时已到了天方泛白的时辰了。

床帐内欢|好交合过的腥甜靡乱气息格外浓重,里头美人的哭叫闷哼之声实则一夜就没停过。

一般的皇帝们招幸后妃时,都是有好些女官内监们在一旁服侍的。若是皇帝弄得时间长了,太监们还会在一旁小声提醒几句“圣人,到时候了!”“万岁爷,保重身子啊!”之类的话。

可是谁让元武帝一向独断专行,而且最不喜欢阉人们围在身边伺候,所以他的饮食起居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无人敢置喙半句。

自然也就包括床帏之事。

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同自己的皇后彻夜合欢也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所以今夜一样没人能救婠婠。

晏珽宗抽|身而出,婠婠虽然身体乏累已极,却还是强撑着翻过了身去背对着他,像是不想再看见他一眼似的。

片刻之前还是如此密切的肌肤相亲,此刻却恍若夫妻对面不相识的陌路人一般。

她哭到眼眶泛着一层惹人心疼的粉色,兀自无声哽咽抽泣着,现状漂亮如蝴蝶骨的双肩轻轻颤抖,雪色身躯上布满了欢|好后的狼狈不堪痕迹。让人不忍去想她昨夜是被男人怎样对待了。

墨色长发凌乱铺陈在绣了龙凤呈祥图案的丝被床单上,将她唯一露给他的侧脸也遮了起来。

晏珽宗默默屏息看了她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地撩起帷帐离开了。

地上散落着那幅“圆月对孤影”画卷的零落残纸碎片,他抬步,神情倨傲地从其上踏过。

他从云雷文漆衣架上取来自己的衣袍一件件穿上,眸色凛然地从昨夜床榻之上的癫狂暴躁恢复到了那个如万事在握执掌四海的君主,从洗脸盆里捞出巾子擦了把脸就去赴了朝会。

*

三个时辰前。

昨夜。

一般婠婠每日的早膳都是一个人用的,因为她起身的时候晏珽宗都正在朝会,而母亲也还未起。

但每日的午膳他们两个人都是在一起吃的。有时他忙于政务忘了用午食,婠婠还会带着装了饭菜的时候亲自去皇邕楼陪他吃饭,叮嘱他对自己的胃好一些。

至于晚膳,有时她会去陪母亲,有时她也会等着晏珽宗回坤宁殿和她一道用膳。

傍晚时分,婠婠见晏珽宗还未回来,以为他肯定又是被国政大事给拖住了,遂就不再等他,自己命人传了膳进来。

她以前的侍女如橘如今在尚食局做女官,尚食局也是负责宫宴上的菜品制作的。如橘给她上了好几道新奇的糕点汤品,想着今年的中秋和太后千秋节上亦可新换几道菜肴也不错,婠婠饶有兴致地一一尝过,还和长孙思一道提出了些改进的意见。

又说了会话,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天深黑的点。

而晏珽宗仍是未归。

婠婠这才感到有些奇怪,命萃霜去催了催,问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今夜是宿在皇邕楼的书房里还是回坤宁殿歇息。

晏珽宗当时冷笑着回了萃霜一句:“孤回去了,岂不是扰了皇后欣赏佳作的心情?何况皇后不是自己做好了打算,让孤睡在皇邕楼的书房里,还请你们过来收拾了这边的书房?”

他说的佳作自然指的就是陶霖知的那幅画了。

萃霜默了片刻才敢小心回了皇帝一句:“陛下自新婚以来,夜夜都同皇后娘娘同床共枕未曾有变,难道今夜就要因为旁人之故,而与娘娘分床而眠吗?”

她这话一下点醒了皇帝,越发让他攥紧了拳头。

皇帝仍是回了坤宁殿。

彼时婠婠闲着没事又想等等看他回不回来,正强忍睡意坐在正殿内继续翻看着那些诗帖,并且逐一吩咐下去该往哪里悬挂。

“这张‘炎图照日永’的,挂在先帝的宗庙里。‘椒涂承茂渥’这首,挂在椒房殿里……”

晏珽宗私下里不喜张扬排场,更没有别的皇帝一旦出行动身就赫赫扬扬,走到哪里鞭炮就放到哪里的习惯。

他进出坤宁殿甚至都不需要内监唱名通传。

所以直到他走到了婠婠跟前,婠婠才察觉他回来了。

她露出微笑,放下了手中的诗帖想去牵他的衣袖:“五哥,去洗漱了早些就寝吧。”

今日他不知为何满身酒气,婠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可是酒色之事都是男子所热衷的,她虽不饮酒,此刻亦不想为此事而多啰嗦他什么,也就没开口询问他为何饮酒。

婠婠早就换上了一身杨妃色的寝衣,丝缎质地极好的自然下垂,贴合着她的肌肤,她披着柔顺的长发,卸下了粉黛钗环,如出水芙蓉般清澈,整个人在烛光的映衬下婉约而美好。

像是一幅不忍让人去惊扰的写意画。

晏珽宗的视线其实第一眼就落到了墙上悬挂着的陶霖知的那幅画了。

他胸腔内滔天怒火和不快在翻涌,恼火婠婠对他才华的欣赏,他的书画刚刚送过来,婠婠就将它挂起来了。

而且还是挂在他们的寝居正殿,让他每一次进出都要看见这贱人的笔墨。

尤其是那落款的朱色印章上还印着陶霖知的名和字,晏珽宗越发觉得透过看这个人名字、他就是在嘲讽自己。

他越想越气,越气还越要想,下颌线条紧紧地绷了起来,额角的青筋也隐隐跳动着,胸腔剧烈起伏。

天子卧畔,岂容他人觊觎半分?

婠婠觉察到他的不快,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幅画。

她的心猛地一动。

不言而喻,此刻略显沉滞的气氛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不需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冰冷不悦的眼神,就足以让婠婠明白他的心情。

晏珽宗收回视线,低头静静地看向婠婠,像是在等着婠婠的答复,看她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可是婠婠什么也没说,只是以一句“五哥,快去更衣歇了罢”敷衍了他。

晏珽宗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慢慢收紧了掌心的力道,声音嘶哑低沉:“婠婠,这画的寓意不好,咱们才刚新婚,你把这有‘思独’之意的书画挂在这儿,像是咒咱们似的,我不喜欢。”

婠婠被一阵羞辱似的愤懑情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她微微仰首,心绪波动地也极厉害,可是良久之后仍是妥协了下来:“你既不喜欢,我明日把它挪去柔仪殿就是了。”

可是这个答案还是不能让晏珽宗满意。

他攥着她肩膀的力道更大了。

两人之间流动着的气氛都是诡异的凝滞艰涩。一方青铜十五连盏树形烛台上的灯火静静燃烧,在彼此的面上投下一道昏黄闪烁的光影。

“放在柔仪殿也不好。我不想让它出现在我眼睛可以看见的任何一个地方。婠婠,你明白么?”

他的声音更低了,可是呼出的酒气却越发浓重,全都落在了婠婠精致的面容上。

气血上涌,混合着吸入了他的酒气,激得婠婠的脸色都涨红了几分。

她第三次咬牙妥协,“那我让婢女把它卷好了,收起来,放在画筒里面。”

晏珽宗忽地在这时轻轻放开了桎梏着她双肩的大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黑眸中幽深不可见底。

“你别再跟我装什么无辜听不懂了,真没意思的,晏稷悟。

——我想让它滚出我的皇宫,不是你把它换个地方挂或是收在哪里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想让它滚!让它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声音一下拔高了数度。说出的话尖锐而伤人。

婠婠的眼眶里不争气地蓄上了清盈的泪珠。自出生起就被轻拿轻放的她鲜少有过被人用这种语气对待的时候。

她不想跟一个酒鬼疯子吵架,扭头慢慢后退了一步,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陛下,您今夜喝多了。臣妾去给您端一碗醒酒汤来,您喝了汤,洗漱一番便好好歇息吧。”

然,还不等婠婠走出两步,她就被晏珽宗一手扯着肩膀拽了回来。

她一下被他推坐在了方才她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你现在叫我陛下?呵。”

他阴鸷低沉地笑了几声,“婠婠,你是在跟我发脾气?为了他,你跟我生气、你觉得我现在很不可理喻是不是?”

婠婠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漠然抬眸错开了晏珽宗的视线,冷冷吐出一个字。

“是。”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你怕是失心疯了。”

这是她曾经所接受过的精致的贵族教育中,让她所能够想到的对一个人最刻薄尖酸的评价。

“我疯了?你觉得我疯了?那好,那我问问你,既然我是个疯子,谁在你心中才算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你明知我厌恶他至极,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青眼于他,选他的诗、选他的画、故意挂着我面前就为了恶心是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有拿我当你的丈夫吗?还是你想告诉我,若你有的选,你根本就不会选择嫁给我?!”

有些话,他也的确早就想问问她了。

压抑了许久的疑心病,此刻正好被他一并爆发了出来。可是话都说出来之后,他反而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快,而是又被另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所包围了起来。

这是真的要和婠婠撕破脸了。

婠婠被他这样无理的质问气到哽了片刻。

因为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原来晏珽宗在心中仍然将陶霖知当作了一个类似于情敌般的存在。

坦白来说,婠婠从前的确对他生出过些许的好感。但自小四书五经的规正教导下,她只知道于婚姻之事上听从父母之言,顺从父母的心意,做一个懂事乖顺的女儿,让父母满意即可。

她对陶霖知生出好感,也是因为那是她父母为她挑选的准夫婿。当日,倘如父母为她选择的人换做是其他的青年男子,她也一样会懵懵懂懂地对那人产出好感来。然和,大约会和那个人恩爱相敬、夫妻和睦,只求让父母安心,欣慰。

而若父母对她的期许是希望她去和亲,稳定魏室与周边藩国的关系,那么她就会老老实实地出嫁,在异国宫廷中扮演好一个和亲公主的角色,不会丢了半分母国的颜面。

在这个时代长大的女孩,从小就被灌输教育着要对父母事事顺从的理念,更何况婠婠的父母,既是她的生身父母,与她更是有着君臣之分的。

她只能永远都听父母的安排。

然,她的震惊、不语在晏珽宗眼中已相当于是默认的程度。

这个忽然跳出来的想法让他的癫狂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程度。

他打量着婠婠的眼神越发冷漠、失望和痛心起来。

其间更有对自己的失望:看吧,原来你果真从未得到过婠婠的心。

她就是喜欢陶霖知。

不管他怎么做,他都得不到她的心。

婠婠冷眼对上他质问的眼神,忽地轻蔑一笑:“原来你也知道我是没得选才坐到这个位子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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