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莫名其妙的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广场上有好几座水池，吉西人们就地取水控制火势，很快就等到了从不远处的湖泊运水过来的援助者们。
瑞文扬起流体触须，扑灭了最后一片火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街道。浓烟熏黑了半座广场，将大量精美的金属和玻璃工艺品烧成一堆黏在一起的垃圾。
没有人知道这场火是怎么燃起来的。有些人认为是油灯搞的鬼，贸易船刚从奇克莫斯托岛带回来了新的煤油，似乎比他们原来用的那种更加易燃，难以控制。
“准是那些文明人搞的鬼。”有人在酒馆里窃窃私语，将问题归咎于文明人的阴谋。
“他们故意卖给我们劣质灯油，想烧了我们这里，那样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在这里建造发电厂。他们害怕‘星骸女神’的诅咒，不敢直接对我们下手，只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准是那个卑鄙小人摩斯科特。我是从贸易船的水手那听说的，他是个住在伊洛克岛的间谍，就是他挑起了奇克莫斯托岛的冲突，听说他甚至懂得巫术，奇克莫斯托岛的黑船可能也和他有关系。”
“听说巷子里发现了一些尸体的残骸，说不定是他们有人混进来了。”
传得越来越玄乎了，瑞文心想。
不出二十四小时，摩斯科特的传闻已经传遍了吉西人的大街小巷。人们称他为群岛的叛徒，文明人的走狗，认为他随时都有可能掀起另外一场战争。
“瑞文，已经过了两天，我们现在要走吗？”
查理在他身边询问道。
经过了那一天，他对自己的热情显然收敛了不少，对于“生日礼物”的事情只字不提。
“嗯，我们今天就走。”瑞文点了点头。
他打算把“酒神”的本质碎片留在这，倘若日后需要再想办法来拿。回到吉西人的地盘并不难，只要定期利用摄影机造访一次，自己就能一直和这里保持联系。
目前，更加让他感兴趣的是牡蛎海湾，因为那里有很大的概率藏着属于自己的本质碎片！
“起锚，我们在一个小时内出航。”
维克多趴在船边，无聊地吹着海风。他在想自己的女儿，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和对方连接在一起，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感知到对方是否安好。
如今，那根看不见的线另一头没有丝毫波动。他似乎能看见发愁的老亨利，小芭莎因为早餐的苹果泥不够甜刚刚扇了他一巴掌。
“半个小时后就要走了。”红雀在他身边嘟囔道：
“真的不下去来一杯，老大？”
“我不会再下船了。”维克多看向不远处的高傲挺拔号，老布尔正在最高的一座了望台上，喜滋滋地看着他晒了一大串大小鱼类的晾鱼绳。
“和他一样。疯子是不该下船的。”
“你对牡蛎海湾还了解多少？”
瑞文爬上了望台，拍了拍老布尔的后背。
“上次听你说的话，你似乎对那地方相当了解。”
“牡蛎海湾的危险，是个水手就知道。”老布尔将一只开膛破肚，切成两边的双头金枪鱼挂上绳子，一边挂着一个脑袋。
“随着水手的资历越来越深，他就会愈发清楚牡蛎海湾的危险。牡蛎在十月份会开始繁殖，蔓延到那一带的外海，那段时间，连航线都得临时改道。”
“这么说，你没去过？”
“我去那干嘛？只有那些愚蠢的文明人水手才会把船开到那儿去。如果咱们这次要去，给你个忠告，千万别把你的船开到距离那座海岛十海里以内的范围内。如果发现船身上有附着牡蛎，立刻想办法除掉，一只都不能留！”
“牡蛎这么凶？”
“岂止是凶，那一带的东西快被它们吃光了。它们繁殖得快，数量也多，而且生长飞速，之所以没有蔓延到其他海域，就是因为它们每天都要捕食几十只自己的同类，自己控制了自己族群的数量。”
“我明白了。这段时间，你负责掌舵。”瑞文指了指由几只猫操控的舵轮。
“那片海域的威胁应该不止牡蛎那么简单，这段时间，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的能耐，我任命你当我的舵手。”
“我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任何事，大海看着我的丰功伟业！”
“好吧。干你该干的事情。”瑞文让梅乐斯和其他猫儿从船舵边退了下来，把阿祖收进了衣服口袋。
接下来的几个黄昏，他操控海浪，让两艘船从上方避开礁石，与此同时，他开始派遣猫咪前往蔻蔻蒂的甲板上，逐步接管船员的位置。
用不了多久，两艘船都能实现“无人驾驶”。到时候，就让这些不安定因素全都回岸上去，把《小偷之书》吐出的宝物给他们分一分，算是犒劳他们陪自己出生入死了一遭。
7月10号，两艘船已经距离南部的礁石区超过了一百五十海里。开始朝东边，环岛巡航的最后一站前进。
这一天，瑞文刚从船长室里钻出来，就发现维克多正手捧一堆大蚌壳，蹲在蔻蔻蒂的船尾，用身上的伤痕开蚌。蔻蔻蒂的拖网拖上来一大堆燕尾蚌，蚌壳像燕子的尾巴一样开叉，呈现剪子型。这种贝类全是双生同体，一个蚌里存在着两块蚌肉，它们有各自的思想，经常彼此争夺行动权，因而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乖乖卧在海床上。
“你这是在干啥？”他问。
“没什么别的可做了。”维克多看着身旁的红雀，回答道：
“要是不撬这些东西，我可能会忍不住去砍船上的人......也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会给我兑现承诺。”
他遥遥看向船另一边的“中指”先生。
向“复仇之蛇”复仇，这是那家伙当初许给自己的承诺，然而，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这份诺言还没有要兑现的意思。
“嗯？啥玩意？”
他发现蚌壳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用不怎么友好的目光注视着他。
“是牡蛎，老大。”红雀看着燕尾蚌缝隙里的一只只小眼睛。
“还蛮大一只的。”
见维克多没理自己，瑞文向前走了两步，看见了被对方从蚌壳堆中挖出来的一只大牡蛎。
在它被挖出来的地方，散落着一大堆空蚌壳，每个蚌上都有个锯齿状的小眼儿！
“嘶！怎么才到这里就有牡蛎了？”
瑞文立刻扫开蚌壳堆，寻觅其他的牡蛎。据老布尔所说，牡蛎的繁殖能力十分了得，一只牡蛎一年能下几千几万个卵！
“嗯......好像只有一只。”
拖网里没再看见其他的牡蛎，但瑞文不敢松懈，尽管这只牡蛎很有可能是被洋流冲来的，但他还记得老布尔的话，哪怕只是看见一只牡蛎，也不能掉以轻心！
“况且，一只牡蛎能够拥有这种破坏力，也是挺恐怖的！”
瑞文又翻了翻蚌壳堆，发现被吃空的蚌壳竟有二三十个之多！牡蛎瞪着无辜的小眼睛，正在打量着他。这里的牡蛎和伊洛克岛上烤的牡蛎不同，眼睛全都是翡翠绿色的。
“搜索全船！”
他立刻对船员和猫儿们下达了命令。
“任何一只这样的牡蛎都不能放过！注意自己的安全。蔻蔻蒂，你有感觉到任何东西在咬你的船底吗？”
“没有，这里的水舒服极了。”蔻蔻蒂出神地注视着船舷下的橙色海水，它们翻涌起来很像橙汁。
“这片海域似乎是叫做橘子海，海水下方有很好看的琴柳珊瑚。我之前看过姐妹佩戴琴柳头冠。”
“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瑞文点了点头。有和活船打好关系的机会，他可不打算放过，以后还得同行很长一段时间呢！
“拖网好像没捞上这种珊瑚，但我可以帮你去海床上看看。”
刚好顺便去看看船底下有没有牡蛎，他心想。
他回到了高傲挺拔号的甲板上，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又把脑袋存放在了船长室，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橙色立刻充斥了他的视线，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被橙汁填满的泳池。
“可见度真低......”
他迅速延展身体，朝船底游去，和轮机马达一掠而过。
“还好。船底没有覆着牡蛎，那一只可能真的只是被水冲来的。”
检查完高傲挺拔号，瑞文又将目光投向了蔻蔻蒂的船底。在确认两艘船都没问题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海床，寻觅珊瑚的踪迹。
“怎么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的海床一下又让他警觉了起来。
别说珊瑚了，就连贝壳和鱼都没有！他只能在橙色的海水中看见一片让人不安的白沙。
“这，该不会是被吃完了吧？”
瑞文左顾右盼，却发现一只牡蛎都没有，他用流体触须翻起沙子，翻出了几节苍白的珊瑚残骸，这表明这里应该曾是一片大型珊瑚丛生地。
“这绝对是被吃了！但是牡蛎呢？”
这里连只牡蛎的影子都看不到，但是显然遭受了某种生物的席卷，和老布尔的描述简直是一模一样！
瑞文将目光撇向远处，发现了一条光秃秃的“带子”。
这条带子是被啃空的白沙形成的，在沙地的两侧长着些摇曳的水草，尽管也有被啃过的痕迹，但是并不特别明显。
“难道这群牡蛎是一路啃过去的？”瑞文脑海中隐约猜想道。
“等等，不对啊！仔细想想，我们的船刚刚一直都在航行，拖网是一个小时前收上来的。”
高傲挺拔号一直都在以20节的速度航行，换句话说，捕捞到牡蛎的地方，距离这里至少有20公里远。
想到这里，瑞文立刻用触须卷起一节珊瑚骨，开始回溯，珊瑚很快就重新变回了生前的鲜艳模样！
“嘶......”瑞文心感不妙。回溯的时间不到一分钟，这证明这群牡蛎跑得飞快，居然能达到和航船差不多的速度！
“我们的船大概是在一个小时前和这群牡蛎的尾巴交错而过了，所以才只捕捞上了掉队的一只......但是为什么平时安分待在海湾里的牡蛎会突然跑出这么远？”
瑞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穿梭回了甲板上，把头安回了脖子上。
“全速前进！”他朝两艘船发令。
“尽快拉开距离，它们会追过来的！”
“什么？”蔻蔻蒂甲板上的老哈桑没听清。
“什么东西会追过来？”
“牡蛎！那些游得飞快的牡蛎！没时间解释了，它们游得比船快，赶快扬帆！右满舵！”
“牡蛎？追我们？这是什么意思？牡蛎怎么追人？”
“别再问我了！照做！快！这是命令！”瑞文焦急地喊道，没等众人反应，一头又扎入了水中。
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船尾后方，一大片乌压压的黑正席卷着白沙，以及放眼所见的一切活物！
牡蛎追着他们的船来了！贝壳下方的上百条丝足如今成为了这些骇人的贝类生物高速移动的腿，在沙地上蠕动着！
甚至还会偶尔借助丝足跳跃起来，在海水中游动！
难不成一开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高傲挺拔号的轮机很快就功率全开，推动船身以近30节的速度逃离！瑞文没有立刻回到船上去，他打算在这里应战，争取把这群牡蛎给拦下来！
倘若这群软体动物的目标是自己，那它们应该会放过两艘船。与此同时，他也能大致坐实牡蛎海湾中藏着的是属于自己的本质的事实。
由始至终，他最大的敌人，无疑就是作为“祂”的另外一个自己！
刷！
一道大浪自水下席卷，朝着牡蛎群扫了过去！小小牡蛎哪能承受得了水流的猛烈冲击，最前方的一批立刻被冲翻，在沙子间翻滚起来！
“好！这些家伙充其量也只是普通的软体动物，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咳！”
瑞文忽然呛了口水，他能感觉到海水顺着喉管迅速流淌至肺部，带来一阵烧灼的痛感。
不对？
自己怎么会有肺？
水中的瑞文看向自己的双手，惊异地感受着身躯的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竟已不再是流体，变回了一具实打实的肉身！
他又变回人类了！
下一瞬间，十根肉做的指头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