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枫林馆。
深秋的夜里，已经很冷了，坐马车一路颠到城郊，辛柚宁心里老大不情愿，何况还是给奸王看病。
那奸王一向欢蹦乱跳的，能有什么恶疾，估摸着就是风寒感冒之类，非得矫情请个名医。
可北黎王的面子，连薛征也不好驳。
正值深秋，枫叶飘丹，层林尽染，馆阁点缀在绚烂多姿的霞色间，更显别致。
那个叫楼弃的高大侍卫引了辛柚宁进北黎王的卧房。
两个美貌侍女打起珠帘，只见晏夙离斜倚在榻间轻轻咳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近来本王觉身上懒怠乏力，晚膳后更是心悸得厉害，一时站立不住昏迷过去……”
话说到一半，他又用帕子掩嘴咳嗽起来，正欲取下去看，楼弃先一步接过递给辛柚宁。
“殿下还是让辛姑娘看看是什么情况。”
辛柚宁摊开丝帕，俨然洇了一团血迹。
顿时大为震惊，奸王居然咳血了？这可不是小病！
楼弃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辛柚宁镇定下来，手指搭上晏夙离手腕。
“我先给殿下把个脉吧！”
晏夙离的体温很低，凉凉的有些冰手，白玉般的额头上腻了层薄汗。他面泛潮红，脉象细数，这不都是肺结核的症状么？
辛柚宁心下一沉。
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肺痨相当于绝症了，非常难以治愈。
“王爷只是肺经燥热，气阴耗伤，我开个保真汤，一会就给殿下煎来。”
她去外间开方子的时候，楼弃拿着帕子跟了出来。
“我家王爷，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恐怕……是肺痨，不知殿下这症状多久了？”
楼弃眼圈微红，诚挚地道。
“自寒露以来，王爷咳嗽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今日更严重了，还要烦姑娘辛苦些时日，安稳渡过去我们才能放心。”
看楼弃那个难受的样子，辛柚宁也有点恻然。
“楼大人别灰心，我有把握的，否则岂不是白担了医仙弟子的虚名？”
病人不能分三六九等，晏夙离纵然是个奸王，可平心而论，从来没有坑害过她，两人多少也算是“共患难”过。
况且不是托了晏夙离的福，她拿不到能压制燕离返祖病的蛟龙心。
所以辛柚宁还不至于见死不救。
辛柚宁本要叫人去游陵医馆取药来，不想枫林馆里居然药材齐全，这才记起晏夙离一手好丹术，身边自然不乏珍稀药材。
心里又不由吐槽，这人果然是个骗子，丹术要真那么神奇，怎么不炼一颗给自己治病？
辛柚宁刚出去没一会，晏夙离就从榻上坐了起来，顿时也不咳嗽了。
楼弃进来道。
“柚宁姑娘是真信了，今夜已经答应留下了。”
晏夙离笑了笑。
“就在我隔壁给她收拾间屋子住下，夜里凉，褥子和炭盆多搬几个过去，别冻坏了她。”
不说治病的能耐如何，他装病的能耐可是一流，一颗毒药下去，就能让病症八九分相似，否则岂不是白担了医仙的虚名？
晏夙离虽然动过作为燕离和辛柚宁远走高飞的念头，到底不现实，天下有多少人等着杀他，失去了权势，恐怕连她也要跟着一同丧命。
何况她又不肯嫁给他，生米煮不成熟饭，他就得想别的法子。
如果让阿宁多和北黎王接触接触，体谅些他的难处，回味过来他并非她想象中那么坏，又或许……她能察觉到燕离和晏夙离本就是一个人。
将来事发时，或许她就会不落忍，两人之间不至于弄得那么狼狈。
辛柚宁熬好了药端进来，晏夙离依旧躺在榻上，只是旁边伺候的丫鬟不知哪里去了。
肺结核是会传染的，这也难怪。
辛柚宁突然有点同情晏夙离。
别看平时耀武扬威的，真到病痛缠身的时候，身边还不是一个可靠人也没有。
辛柚宁犹豫了一刻，还是坐到了榻边。
“殿下，起来喝药了。”
她扶晏夙离艰难地坐起来，他闭着眼虚虚出着弱气，可能是病糊涂了，握住辛柚宁手腕轻声叫了句。
“……阿宁别丢下我。”
辛柚宁怔了怔。
刚才没听错吗？他叫她阿宁？
晏夙离似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着她的手把药饮了。
“有劳辛姑娘了。”
他咳嗽着往里头挪了些。
“辛姑娘还是离本王远些吧，本王其实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不愿把病气过给你。”
辛柚宁居然有点感动。
“自古没有嫌弃病人的大夫，一会我拿艾草熏一下就不怕了，殿下放宽心，有我在，您一定能好的。”
如珠如玉的脸上，挂着温软无害的笑。
“辛姑娘真盼我能好？我以为这天下，就没有几个人不盼着我死的呢！”
“殿下说笑了，你可是朝廷肱骨之臣，大乾江山社稷怎么能少了您呢？”
这假得不能再假的奉承，连晏夙离都有点听不下去。
“辛姑娘真诙谐，其实我知道外头是怎么骂我的，所谓权倾朝野，听起来风光，其实也不过是背着骂名替天子办事，朝廷向来只谈立场，不问是非，忠奸未必那么分明。”
病是装的，话却是真的，只是以燕离的身份没有机会说。
辛柚宁没有表态，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安平侯府一大早就派人来接辛柚宁回去，薛征一夜没有睡好，直到亲口听辛柚宁说晏夙离确实得了肺痨，一时神色变幻莫测。
当即吩咐常管家去把薛怀青找来。
从昨夜薛征流露出来的话里，辛柚宁隐约猜到些什么，并没有立刻离开。
“义父，您可要三思而后行。”
聪明人说话，不需点破，彼此就能知晓其意，薛征也没有打算瞒着她。
“晏夙离此次南巡，是为剪除太子的羽翼，而太子，也计划让他再也回不了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