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是被薛怀青打横抱出来的。
薛怀青身上的衣服已被大火烧得褴褛，便是头发都没了一簇，而苏黛……
辛柚宁闪过不好的预感。
她冲过去，那张漂亮的脸颊右侧变得焦糊，更要紧是他的右手，竟从小臂部分，被生生截断。
断口处鲜血似不要钱一样往外涌，辛柚宁的眼睛当场就红了，出口的声音都在嘶吼。
“他的手呢？在哪里？”
“柚宁小姐，在这里！”
背后樊寻举着一物跑过来。
他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血污，脚也有些跛，显然受伤不轻。
辛柚宁用银蚕丝飞快地缠在苏黛的断肢处止血，同时脱下外裳，把截断的手臂包裹其间。
似听到了她的声音，昏迷中的苏黛找回了些许意识，虚弱开口。
“……宁姐姐，我好痛……”
“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几人把苏黛送上马车，辛柚宁也翻身上去。
“大哥，苏黛我先带走，他现在必须手术，这里就交给你了。”
手臂的断口很齐整，应是被猛力一刀砍下。
现代医学中，从断肢到开始手术时间控制在六个小时内成功率最大。
而在设备短缺的古代，时间则更紧。
况且现下还是最热的七月，气温会加快细菌的繁殖，断肢坏死腐烂的概率也会更大。
好在为了促成第一台手术完成，游陵医馆的手术室一直都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状态。
没有紫外线杀毒的条件，辛柚宁于是用了神农医典中的药熏法，即使实现不了百分百无菌空间，也达到了做手术的标准。
手术台上，苏黛已服用了麻沸散，表情平静；他染血的衣裳被药童除去，浑身上下只余一条亵裤。
截断的手臂被冰块包裹放在铜盆中，辛柚宁飞快换好手术服，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手术器具……
苏黛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
听到药童来报，在隔壁护工室小憩的辛柚宁悬了一晚的心终于放下。
她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观察室，发现苏黛虽然虚弱，可精气神不错，也非常高兴。
“右手上了夹板，你先不要动，等明日我给你糊上青泥固定，这对伤口的愈合有帮助。”
现在没有石膏，青泥是辛柚宁寻来最完美的替代品，质轻无异味，关键干涸凝固后和石膏的效果有九成相似。
“……把泥糊在身上……多脏啊……”
到底是被当女儿养大的，第一反应竟是这个。
辛柚宁噗嗤一笑。
“先忍几天，等骨头长好，右手就能恢复如初。”
闻言，苏黛双目倏地睁大。
“宁姐姐……你说我的手……”
他语速很快，有些语无伦次，痛昏过去之前，他分明看到自己的手臂被倭人砍断，那截手臂就在他眼前划开一道血水，重重砸在地上。
兴许是麻沸散的药效还没有散尽，苏黛竟感受不到伤处的疼痛，
他挣扎着就要坐起，辛柚宁生怕他把伤口挣开，连忙压住他的肩膀。
“不要乱动。”
“宁姐姐，苏家……”
“你放心，苏家没事，你爹被市舶司的人带走了，我问了大哥，他现在还好。”
苏黛却没有被辛柚宁的三言两语糊弄。
被当成宫妃培养长大，苏黛别说比寻常女儿，就是比高门秀女都多了不少玲珑心肠。
走私的货品和海匪在苏家商船上被当场截获，要干干净净摘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周围应该没有苏家人吧？”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辛柚宁心一沉，还以为苏黛伤感落寞。
毕竟是苏家的掌上娇，伤重如此，竟无人问津。
正要开口安慰，苏黛已是欣慰一笑。
“我爹没娶错人，这种时候，当家主母定要撑起门面，来我这里哭哭啼啼，家就散了……”
至于其他苏家人，苏家姐妹向来不睦，苏家男儿又生来卑贱。
苏黛在苏府人缘不好，如今大难临头，他们尚且自顾不暇，要么八仙过海自寻生路，要么破釜沉舟打通人脉，让苏家平安渡劫。
似想到什么，苏黛蹙眉。
“宁姐姐……我的脸是不是毁了……”
“你右脸烧伤了，我已经处理了，但烧到了真皮……”
“怪不得……”
苏家女国色芳华，赠女为妾不失为拉拢人心的手段。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失踪这么久，苏家人到现在还不来动他，显然知道他的脸已经毁了。
饶是旁人指定苏家拿他做礼，只要点名关键，对方定会拒绝。
而宫中要的只是炉鼎，这张脸美丑如何并不重要。
做了这么多，他竟还没摆脱货物的命运！
也许，在市舶司的苏展还恨他吃里扒外，把通倭走私事件捅出水面。什么事不能让家族内部低调处理，非要张扬撕开无法收场？！
苏黛笑了，笑着笑着又转为悲呼，像孤立无援的绝望小兽，让辛柚宁一颗心越揪越紧。
辛柚宁握住他的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想为苏黛做点什么，可立场的尴尬，注定不能逼他为苏家的前途做出选择。至于另一条路，等苏黛情绪好转，视他最后的决定再做打算吧。
“宁姐姐，我想得到父亲的认可，想堂堂正正的做回男人！”
哽咽声止，辛柚宁奇异他虚弱声线中的坚定表态。
这不是第一次说类似话，但这一次和以往给人的感觉又不同了。
“请宁姐姐再帮我一回——我要见安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