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等了等,可钟黎不为所动。
齐南帝再次相求:“黎儿,就再最后唤朕一声父皇,算朕……求你。”
不知是不是被外头的光给刺得,齐南帝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下,一滴两滴,砸在养心殿的红木地砖上。
“算朕求你”这四个字让钟黎愣了一下。
君威至上的他,竟也能说出“求”字。
许是他真的知错了。
钟黎站在原地,齐南帝不敢再多说一言,就静静的等他,等他回过身来。
或者不回身也行,就背对着他,念一念“父皇”二字。
人间四月,燕过无声。
钟黎也眯起眼睛,微微抬头扫了一眼正好的暖阳。
待他收回目光后,再也没有犹豫,目视前方果断地迈出养心殿。
他走的不慢,袍角摆动,曳撒下方点缀的金丝绣纹被日光晒得晃眼。
齐南帝终是没等来那声“父皇”。
他看着钟黎渐然隐去的身影,只觉浑身乏力,没力气起身,没力气大喊。
渐行渐远,或许是他们父子之间最好的结局,也是唯一的结局。
他摊在地上,最后喃喃道:“几曾何时……朕也抱过你啊,朕曾经也……也想看着你长大的。”
他说完后,钟黎也走到了拐角处,再也不见踪影。
齐南帝不知最后的话他有没有听到,反正也不会有机会再说了。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在地上爬了许久,大悲无声,他没有再发出丝毫动静。
不是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江吟匆匆赶来。
她见齐南帝这般,吓得惊慌失措,忙找来宫人们将齐南帝抬上床。
陈江吟哭着安慰他,说的都是:即便父皇有错,但在儿臣眼中父皇永远是最好的父皇之类的话。
她说得真切,可她越说,齐南帝就越愧疚。
真的对她很好吗?
确实是好的。
可为何对她格外好?
还不是因为他当年太过宠幸赫连氏,才间接导致了她母妃早逝。
不过虽有弥补之意,但父女情分也是真的,他若是走了,是真放心不下她。
只可惜他现在连叮嘱两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陈江吟握着他的手一人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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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陆霜正自觉地把钟黎的名字记在族谱上。
她对他先前的隐瞒虽生气,但也知道他做事有分寸,绝不会出什么事,窝里吵两句也就罢了,并不影响与她成一家。
钟黎回来时,情绪可谓是低到极点,于旁人而言,他是喜怒不形于色,但陆霜一眼看出他此时阴郁得很。
他合上族谱,问他道:“与皇上谈了些什么?”
钟黎不太想讲话,陆霜自然不会逼他说,转而道:“刚将你记了族谱,可有开心些?”
钟黎听后走到她身后,陆霜坐在桌边,他从她身后俯抱下去胳膊搭在她双肩上,一手伸到她手上拿过了族谱。
他翻开,见里面记上了:陆氏五代,嫡女陆霜(字:焰)夫:钟黎。
钟黎合上族谱,将头埋在她颈侧,半晌不说话。
陆霜默默牵住他的手,钟黎紧紧反握住,小声道:“阿焰,就一下,很快就好。”
她大致能猜到,是他与皇上见了面才这般,他此时不愿多言,陆霜微微侧头,蹭了蹭他的脑袋,嗯了一声。
钟黎维持这个姿势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缓过劲来,又拿过族谱看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
他道:“阿焰这算是将我扶正了,那我以后也是陆府的主子了。”
陆霜笑道:“那就勉强算是。”
她突然又想到:“按照规矩,你明早随我一起去给祖母敬茶。”
“好。”
陆霜还是很想关心关心宫中的事情,她怕钟黎伤心,不敢提齐南帝,便先问他:“如何处置西蛮子,大都督可有想法?”
谈论公事时,她还是习惯唤他大都督。
钟黎道:“我若是要处置他,早就处置了,留到现在,自然是要让阿焰和公主一起做决定。”
将陈江吟的处置权给陆霜和陈江吟,才大快人心。
陆霜道:“万一我想的处置方法大都督不满意呢?”
钟黎丝毫没有这个担忧,“你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只怕是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旁人倒还好,与你东厂比,我怕是弱了好大一截。”
钟黎轻笑:“比什么不好,比折磨人?”
陆霜今日有意哄着他,道:“比样貌我不及大都督,比功夫我也不及大都督,比权势地位,我亦不及大都督,想来是什么也比不过的。”
钟黎被她一顿夸,心情确实是又好了一个度,甚至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坐到她身旁,认真道:“样貌你不输我,比起拿捏人,你还胜我一筹。”
陆霜觉得他属实捧着她了,拿捏人她也是比不过他的。
想想哪都比不过,陆霜还有些不服气了,她抬起一腿架到钟黎腿上,继续方才的话题,道:“我是想着,西蛮子得死,但不能死得太容易,一刀下去太给他痛快了。”
钟黎顺手揉按陆霜的腿,一边点头称是。
陆霜继续道:“他的罪行太多了,我得一件一件给他列好,一件一个刑罚。”
“诶,你们东厂是不是有记录刑罚的册子,回头拿来让我选选呗。”
钟黎答应,还道:“你还能帮着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我让他们照办。”
陆霜心满意足,道:“如此甚好,不过我要留他一口气,最后怎么死,且让江吟决定吧。”
钟黎对此没有异议,还夸道:“阿焰不心慈手软,惩人有方,又心怀天下,护百姓家国,确是当国君的好料子。”
陆霜得意地接受他的褒奖,不过很快又察觉出些不对劲。
以往他也不是没开过这种玩笑,她也只当是开玩笑。
可如今这朝局,再听这种话,她竟是能品出几分认真来。
她突然收回腿,严肃起来,“大都督,不是玩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