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钱谦益等人悻悻出了韩府,多少人心中不快,但又不敢多言。
毕竟韩爌乃是东林党元老,就算仅凭资历教训他们,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正当各家大人准备前往钱府,再饮一杯热茶时,有人早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那是位身宽体胖,嘴角留一抹小胡子的笑脸人,一看到大人们出现,忙上前热情洋溢道。
“哎呦诸位大人,可算是见到你们了。”
众人正好奇,又听那人说道。
“我乃是黄首辅的管家,几位认不得我了?也无妨,今日前来,乃是我家大人要请大家到府上一聚,喝些暖身热酒,听些小曲,还望诸位大人万望赏脸。”
那管家说完,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这番态度和说辞,把刚刚被冷脸以待的众人打动了。
这才是他们想象中的做客嘛,哪里会像韩爌那样!
钱谦益也看出众人心思,当即道。
“这样也好,有人无视鄙夷我等,可有人却视我等为珍宝,诸位莫要自轻,倒叫别人看不起我了。”
“说得好,走走走,我们就去黄府再叙。”
众人呼喊着,纷纷上了各自的马车,陆续赶往黄府。
到了地方,只看到大门敞开,自成一道风景的侍女们已经站在门口,笑吟吟的望着到来的大人们。
黄府的侍女,众人早在寿宴上的时候,便见识过了。
那是个个青春靓丽,百里挑一的美人儿,放在平头百姓家,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有如此侍女出门相迎,足见黄首辅对他们的重视。
一行人连连点头,嘴边满是对黄立极的赞叹。
而入了府以后,早就静候多时的小厮立马上前,谦卑的接过众人的披风,同时地上汤婆子赔笑道。
“还请诸位到别院静候,我家老爷马上就到。这汤婆子可暖手,但诸位大家还得小心烫伤。”
“好好,黄首辅真是有心了。唉...差距,差距啊!”
众人感慨着,纷纷进了别院。
此处也摆了数张圆桌,不同的是,圆桌上小食无数,各色肉干蜜饯应有尽有,最为重要的,乃是有一壶热茶在等候着他们。
“诸位大人请入座,这茶水若是凉了,可随时吩咐我们更换。”
“好。”
众人一入此处,便只剩下了满口的称赞。
他们纷纷入座饮茶品小吃,由于种类丰富,甚至不少人还在相互比对哪个好吃些。
没办法,大清早便出门道贺,结果茶水都没喝饱,肚子自然该饿了。
此刻小吃正好做了早餐,让众人极为享受。
不多时,黄立极已领着施凤来,张瑞图两人缓步前来。
他们三人尽是内阁阁老,老成持重,不怒自威。
如今同时到来,更是看重在场众人。
钱谦益也被感动,忙起身让位道。
“黄首辅如此重视我等,实在受宠若惊,还请上座。”
“哈哈,不必,我这把老骨头还牢靠,自有位置可坐。”
黄立极故作轻松,招呼小厮们为他和另外两位次辅再搭了一张圆桌,这才稳当当坐下,打量着众人道。
“诸位怎么今日不延续东林人士之风雅,谈谈家事国事,天下事了?”
这话问出来,就是去气在场所有东林人士的。
就连钱谦益都有些难堪,面露苦笑。
个中原因嘛,自然是他们今早去贴韩爌的冷屁股,还被扫地出门的窘境。
那黄立极眼看众人尴尬,还继续酸溜溜道。
“我知东林人士对我黄立极尚有微词,不肯信赖。只是我之心一片赤诚,日月可鉴,还望诸位大人相信我呐。”
一众东林人士闻言,纷纷道。
“黄首辅严重了,如此礼遇,要是我等还不知足,那才真是辱没了东林二字。”
黄立极闻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笑容更甚。
他也不再故意躲着自己,去巴结韩爌的众人,大气道。
“过往有多少不愉快,现在都不必谈了。新皇强收矿商两税,那李国普更是一心配合,急调官员下江南调查,这些事情大家应该清楚吧?”
钱谦益闻言,忙点头道。
“是了,老家已有消息,让我等尽快解决此事。”
“新皇聪慧,不受祖训规劝...眼下我们也只能用拖字诀,再瞒天过海了。”
黄立极故意叹息道,就想看一看众人的反应。
果不其然,这帮东林人士闻言,顿时抓耳挠腮,满脸愁容。
他们在朝中两袖清风,也能过得舒坦,不是因为这大明对官员的俸禄极高,高到可以让他们肆意挥霍。
完全是因为他们远在江南的老家祖产足够丰盈,每月都有钱财送往京城,这才能维持住他们的清廉。
否则就老朱家给的那点俸禄,再加上京城日益高涨的地租,物价,怎可能过得如此舒坦。
想海刚峰海瑞,如此人物,当年不也是穷的得靠好友资助才能上得了天下第一疏吗?
至于他们在家乡有多少祖产,那就是个人隐私,断然不可公开。
这回皇帝想对他们家乡动刀,就是在他们大腿上动刀,那是万万不能忍的。
钱谦益当即向众人道。
“诸位,我们也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拖是拖不了多久的,最多一年,新皇若是再看不到成绩,必然责难我等,到时候才真是难办。为今之计,只有用一巧计,让新皇主动放弃收税,这才是上策。”
“钱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有何巧计呢?”
“这个嘛,我想黄首辅心中必有妙策。黄老,晚辈诚心求教,只求黄老为我江南老家再出出主意,避开此灾祸。若真成了,我必然严令东林人士,绝不碰黄首辅分毫,保全黄首辅之名声。”
黄立极眼前一亮,他之所以如此拉拢钱谦益等人,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如今他退休不远,身上污点颇多,若无人掩盖,必遭清算。
可如果跟东林人士搞好关系,凭他们的春秋笔法,自己那些污点,全都可以算成是功德。
如此一来,名节可保,史书上定评还可以再上一层楼。
他也不掖着藏着了,笑道。
“解决之办法,我已有对策,只不过事关重大,我只请钱大人,周大人,温大人三位进里屋,我们详谈。”
钱谦益一听,也来了兴趣,忙跟了上去。
被点到名字的自然是周延儒,温体仁两人,他们也是东林人士中风头正劲的几人,都是善于舞袖结交的好手。
而留下的其余东林人士,也没有恼怒黄首辅将自己排除在外。
正相反,在场都是极为聪慧之人,知道的越少,自己越安全。
只要站队时迅捷快速,永远站在东林党一边,这两袖清风的好名声就断然不会缺。
于是这东林人士个个泰然自若,甚至品茶论诗来。
唯独那些新依附于东林的阉党分子,最是愁苦。
其中当属那工部尚书薛凤翔最为惆怅。
他便是朝堂上那一批随波逐流者,魏忠贤得势时,他也巴结,但不过分靠近。
如今东林党得势,他也靠近,左右只求明哲保身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东林人士的集会...可真多啊!
想他一个工部尚书,六部尚书之末,有时候甚至还比不上吏部或者礼部的侍郎身份显赫,所以口袋里的金银是最少的。
但是东林人士三日一集会,五日一品茶,不时还有各种东林大佬举办寿宴,自己也得参加。
一来二去,那点可怜的俸禄顷刻就见了底。
最要命的是,工部事情本就繁杂,前些日子新皇还让他们再审计一次过往的建筑底案,那可是个浩大工程。
偏偏东林集会甚多,他连处理事情的时间都没了。
这下可不愁容满面嘛!
这时候他牢牢抓住了另外一人的衣袖,嘀咕道。
“维华兄,怎这东林人的集会这么多啊,要不你去帮我说一声,我工部尚有许多事情尚未处理,先容我回去处理完再说,如何?”
他寻上的那人,正是变幻阵营极快,逢人笑三分的霍维华。
两人都是阉党众人,这霍维华还是五虎之一,称为云中虎。
有此称呼,就是因为他总潜藏在暗中,不亲自下场,手上干净,做事谨慎。
这不,他也轻松跳到了东林阵营一边。
面对昔年同袍的苦恼,霍维华淡然一笑,捻着嘴边的胡子道。
“都说工部尚书薛凤翔最是苟安,如今看来,确实名不虚传。我说你,怕什么啊。”
遭到挖苦的薛凤翔也没恼,继续说道。
“当然怕啦,我手头上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处理完毕,要是被皇上发现,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啊!”
霍维华闻言,当即讪笑不止。
讪笑过后,指着薛凤翔的官服说道。
“我说凤翔老弟,你还真是糊涂啊!你什么官职,不清楚吗?”
“工部尚书啊...咋啦?”
“那便是咯!你是工部尚书,我是新任的兵部尚书,我二人处理的,都是天下最难最杂的事情。那新皇纵然再聪明,能看得懂你工部各色图纸,各种工件所需的材料吗?能分得清我兵部每日需运送多少粮草,底下兵甲,神火每日消耗几许,产出几许吗?”
霍维华自得意满满道,这一下就点醒了薛凤翔。
工部,兵部向来处事繁杂,非有经验,有能力者不可任。
皇上他或许都看不懂两部门的事务,又谈何怪罪呢?
“维华兄果然有大才,三言两语便叫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了。如此一来,我自可高枕无忧了。”
薛凤翔想通了这一点,不由得欣喜起来,忙为身旁的霍维华斟茶递水。
两位不惑之年的尚书相互恭维,你来我往,一时竟也聊得兴起。
那霍维华受了恭维,心气更高,竟然又说道。
“老弟啊,接着刚刚的话题,你可知道那成祖皇帝为何要编纂永乐大典啊?”
“这...恕我愚昧,工部以外的事,我都不太清楚。”
“哈哈,也好。就让我来告诉你!成祖皇帝之所以编纂永乐大典,就是怕自己的子孙吃了没知识的亏,被我们这些官员愚弄,坏了他们老朱家的江山。
只是可惜啊,这天下偏是离不开我们这些官吏,这也是那东林人士尽皆品茶论诗,悠然自得的原因呐!”
薛凤翔闻言,当着是新涨了许多知识,心中更是大定。
那新皇再强,难不成还能代替整个朝廷不成?
这才是东林人士底气所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