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侯府。
静室内,焚香袅袅。
楚灵毓走进去,见香炉旁玉盘里放置的藁本眉心微微蹙了蹙。
府中婢女上完茶后就退下了。
“老夫听闻你昨日去了洗浊观?”
楚灵毓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主位的老者,恭声回道:“是。”
“灵毓之前在洗浊观与同悲道长曾有过一面之缘,昨日前去是因为心中有所困惑和祈求,想要拜访一番。”
她说完只见端坐于主位上的老者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她。
“哦?”他沉声道,“是何困惑和祈求?”
“老夫人如今已重返帝都,竟还要劳烦同门师兄为后辈答疑解惑。”
楚灵毓听出了国师话中的不悦,只见她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到正中央跪拜了下去:“国师大人莫生气。”
“灵毓知国师这两日忙于彻查捉拿当夜宫宴之中的那个刺客,无暇他顾,灵毓的区区一点小问题,不想浪费国师大人的时间和精力。”
“洗浊观天高皇帝远的,观里的道士们每日只潜心修行,渡人也算是他们的修行,我想他们的时间多得很,所以就去了洗浊观。”
“不过此次灵毓前去洗浊观,并没有如愿见到同悲道长,灵毓听同悲道长座下弟子无为道长说同悲道长前段时日已去后山闭关修行,然后灵毓就只好回来了。”
坐于主位上的老者看着下面少女的模样,目光幽深,只见他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无外人在场,自己家里,你该叫老夫一声外祖父。”
楚灵毓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仰头对主位上的老者道:“是,外祖父。”
他道:“说说,是何困惑和祈求?”
楚灵毓澄澈黑亮的目光与坐于主位上的老者相对,只见她明艳漂亮的小脸上眉头皱起,显而易见的是有什么心事,只听她开口道:“灵毓四个月前在灵囿园林落水后生了一场大病,大病之后的每一夜灵毓都会做许多离奇古怪的梦。”
见主位上的老者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楚灵毓娇艳漂亮的小脸上做足了惊慌恐惧状,继续往下说。
“梦里的人世间战火不断,大秦动荡不安,中州各地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灵毓,和灵毓身边所有的人在那乱世之中苟延残喘,过得很是凄苦。”
“最后灵毓被人射杀于城楼,不得好死。”
主位上的老者手持拂尘,周身姿态静默肃穆。
“灵毓困惑的就是,我如今活得好好的,何以会频频陷入这种梦魇?”
“梦魇中的,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尤其是最后,我被悬挂至城楼之上,射进心脏的那把利箭所带来的爆裂般的剧痛!每一夜梦魇,灵毓都会身临其境般再承受一次!梦魇之中的那些痛苦,夜夜使得灵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十分痛苦。但偏偏梦魇之后,白日里的我一点事都没有。”
“我为何会陷入这种梦魇?”
“国师,可有过灵毓这种经历?”
楚灵毓抬眸看着主位上的国师,接着她话音一转,改了一下口说道:“是,外祖父。”
“外祖父可有过梦魇的经历?”
“为何我每夜被困住在的梦魇里,全然是和现实完全不相关之事?”
她说完只见主位上的老者苍老的面容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难道,是自己猜测错了吗?
“你的母亲从小身体柔弱,儿时在定国侯府,有府里老人细心照料娇养,并无什么,嫁进大将军府后,那边后院对你母亲的照料就没定国侯那般周到了。”国师对她道。
“她当年生产你时身体孱弱多病,导致你先天不足。四个月前,你又于早春时节掉落湖水之中染上了风寒,难免身体亏损严重。”
“定国侯府的医师医术远高于大将军府,老夫会交代下去,让府中的医师给你开些补药,到时你按照方子服用,假以时日,定能将身子调养好。”
“另外,每夜频繁梦魇,或许也与你本身性格太过跳脱有关。老夫虽刚回帝都不久,但也已听了不少关于你这些年在帝都的混账事。每日只知贪玩胡闹,又怎会不心浮气躁?”
楚灵毓刚想开口解释,便见主位上的老者一个严肃的眼神看了过来,楚灵毓微微低下了头,抿起唇,没说话。
“日后,你每七日来定国侯府一次,随老夫修行一些静心之术。你将静心之术好好修行,以后便不会再受梦魇困扰了。”
闻言,楚灵毓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那太好了!”
“谢谢外祖父!”
主位上的老者看着下面笑眼弯弯明媚活泼不设防的少女,苍老脸上的表情带有几分慈爱:“老夫此前十五年都在洗浊观不问世事,潜心修道。当年老夫连你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些年来觉得颇为遗憾,幸而婉儿在这世间留下了血脉。”
“老夫既再入世,重回了帝都,以后便不会置你于不顾。你是老夫的亲外孙女,未来你的婚嫁,老夫定会为你周全。只要你听话懂事,定国侯府会永远是你的后盾。”
只要你听话懂事.........
楚灵毓心底麻木了一片,但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仍旧明媚灿烂,“灵毓的母亲去得早,父亲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大将军府几房妾室庶子庶女在那后院一亩三分地里每日勾心斗角, 灵毓除了外祖父,和定国侯府还有谁可以指望呢。”
见坐于主位上的老者看着她目光幽深,微微颔首,楚灵毓也自然随意地笑了笑。
“外祖父。”
“前两日宫宴刺客之事古怪诡谲,灵毓现在想来还是后怕得很,听说外祖父这两日一直彻查搜寻那刺客的下落,不知道外祖父彻查搜寻的怎么样了?”楚灵毓问道。
她清灵的声音带着些许十四五岁年纪少女特有的软糯,问话时因为后怕和恐惧,听起来有些颤音。
“当夜皇宫梅林深处的宫殿废墟庑殿顶上,那个身着黑袍手持玉笛的刺客,究竟是人是鬼?”
“人怎么可能操纵那些恐怖又恶心的血鸦毒蛇和老鼠!”
“外祖父,当夜宫殿废墟庑殿顶上那个身着黑袍手持玉笛的刺客,是不是鬼啊?”
她问完只见国师明华眉宇微拧,苍老的脸上表情凝重。
而她目光熠熠,澄澈明亮,除了惧怕和困惑,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国师明华沉声道:“见不得光的邪祟而已。”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秩序井然佛道普照的世间,阴邪之物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必会烟消云散!”
闻言,只见楚灵毓如释重负般笑了笑,像是再不恐惧,她道:“灵毓相信外祖父,一定会为大秦铲除邪祟。”
说着她脚步轻快地走向香炉,“外祖父也喜欢用藁本焚香吗?”
她从玉盘里面捏起一片藁本,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然后侧头抬眸看着主位上的老者。
“藁叶味辛、苦、微麻。”
“很少会有人用藁叶焚香。”
“也很少有人知道藁叶对头痛之症有奇效。”
“用藁叶焚香,我只见一个老人用过,不过是在梦魇里,他与外祖父似乎同样大的年纪。”她目光与主位上的国师明华相对,“他身份不及外祖父,但医术颇为不错。在梦魇中,我在深宫中苟延残喘时为他提供庇身之所,让他为子墨续命。”
“于城楼之上被利箭射杀后,我每日会从梦魇中惊醒,也不知梦里的子墨会如何,不知道他最终,会不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