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道人斩下两剑,并无追击那远遁的几人之心。
大袖抚动间,回头扫过在场众人,便转身一步步走回大罗八景之中,消失不见。
同时漫天异象,如梦如幻的大罗八景也渐渐消隐。
但留给众人的震撼却是久久难以平息。
一剑诛鬼巫。
一剑斩宝日。
这两剑, 着实将众人惊着了。
尤其是对于在场的绝顶大能来说。
两者都斩了一只手,结果却是完全不一样。
那百蛮鬼巫,虽只是斩了一只手,可这一剑早已将那百蛮鬼巫的生机湮灭。
其本体就算没有立时死去,也绝然活不了多长时间,只能苟延残喘,静待死时。
至于那宝日方丈,尽管斩的只是法相, 以宝日的道行来说,并不足一提。
尤其是这宝日方丈的千手大日如来法相,威震天下。
千手千日,便是其多年苦修的千体金身、千体舍利所化。
每一条手臂、每一颗大日,都是一条命,都有着恐怖的法力道行。
丢了一条手臂,不过伤了皮毛。
两者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一个丢了性命,一个只是丢了面子,所代表的意义却是天差地别。
丢了命的反而远远无法与丢了面子的相提并论。
无论是常灭法等人, 还是撄宁真人等绝顶大能,都很清楚, 这消息传出去,天下必将震动。
“江舟”这个名字,将会自此真正进入天下人的眼中, 并且,举足轻重。
哪怕这两剑,是“天人”的降世神通, 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
这些人的眼力确实了得。
他们所料虽不中, 亦不远。
江舟紫府之中。
此时他已经从道经中回复心神,之前发生的种种一切,如流水一般重归记忆。
从记忆中“看”到“息”所做所为,江舟有些发愣。
“刚才……都是你做的?”
斗鼎上的佛掌印金光微黯,传出声音。
“阿弥陀佛。”
“贫僧曾随佛陀座下,听得道祖讲经,心中记得几分道祖风采,借着你破境时的一丝道机将之重演罢了,却是远不及真正的大道亿万之一。”
难怪……
江舟暗道。
一个佛手印,居然懂得如此精深奥妙的道门真经。
还使出了如此恐怖、举手投足皆是道韵的两剑。
“此番得那二人血气,令贫僧稍复元气,方才连出两剑,却是又将贫僧元气耗尽……”
江舟一听,就知道他又要“冬眠”了……
果然,佛掌印又再次说出要沉睡。
不过在沉睡之前,又露出几分犹疑之色,似有什么想说又不便说。
江舟不由道:“大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佛掌印最终还是开口道:“居士在那帝陵中所见的白玉阶梯……最好莫再去触碰了。”
江舟奇道:“为何?这石梯难不成有什么危险?”
他已经知道那石阶不是个普通物事,盘算着事了就去给收了。
“不是石梯,是那石梯上之物。”
江舟微微一愣,旋即醒悟,说道:“你说的是那些棺椁?”
佛掌印肯定道:“若贫僧所料不差,那棺中……当是转轮千子。”
“转轮千子?”
江舟一怔:“那是什么?”
佛掌印道:“佛陀降临四天乐土,化身转轮圣王,曾诞千子,转轮圣王弃住世圣王果位,正觉成佛之时,将圣王果位散为千法,千子各得其一,”
“如今千子皆殒,锁此棺中,悬尸梯上……若无意外,定是那毒妇所为……”
毒妇?
江舟试探道:“大师说的是‘她’……?”
他想起上次佛掌印说过的“佛母”。
佛掌印道:“不错,‘她’将转轮千子悬尸于此,定有所图,且千子承袭圣王果位,因果极重,就算没有‘她’,也轻易沾不得,你万万不要去触碰。”
江舟微一沉吟,点头道:“好,晚辈知晓了。”
开顽笑,从佛掌印的口气来看,那尊佛母可是敢和佛陀叫板的存在,他可真招惹不起。
“还有一事,你此番凝聚的帝神之相……”
佛掌印似有什么顾忌,迟疑了一刻,方才说道:“颇有神妙,你日后自去参悟便是,贫僧已将诛斩的两尊法相投入八景宫中炼化,”
“方才那二人逆运血气助你,已耗尽元气,怕是一身修为尽毁,八景宫有炼化万物、返本归源、九转成丹之能,待九转还丹一成,你可取之,当能令二人修为尽得,当然,如何取舍皆在居士一念间。”
“如此,贫僧便暂且拜别了……”
话音一落,鼎上掌印彻底黯淡。
江舟寻思着他的话,总觉得他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他这尊帝神……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令佛掌印也深为顾忌。
大罗八景,太清道人……
毕竟是自己凝聚的帝神,哪怕这次依靠多方外力,种种机缘,方才功成。
他却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元神一无所知。
这尊太清道人,虽然有种种相似之处,却并不是那位“太上”。
应该更像是照着那位的模子而诞生的。
所以他是太清道人,而不是太清圣人。
一次破境,引得天下震动,江舟自己也是千头万绪。
当下却也没时间一一捋清。
“睡”了这么久,也该醒来了。
他睁开双眼,便看到了一道道目光投落身上。
这些目光有关切、有好奇、有审视、有炽热。
若是换了别人,被这些目光一同注视,恐怕人都要吓傻。
只因这些人都是天下间最绝顶的那几位。
“哈哈哈哈!”
忽闻一声大笑,却是金顶尊者。
“好一个太清道人!”
“好,好,好!”
“小子,老僧等着你成就一品,再亲自把你打服!”
这老怪物莫名地大笑了几声,便拍了拍玄龟的头,转身走入虚空。
莫名其妙。
江舟撇撇嘴。
九天玄母教主上下打量他几眼,一言未发,也就此离去。
至于龙虎道尊,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
只剩下撄宁真人和玉剑剑君仍在看着他,一个笑意吟吟,一个脸色冷淡,却满是好奇。
与此同时。
玉京城。
“呵呵呵……”
帝芒从万兽伏拱金晶宝榻上站起,走到云海之前。
云海之上,太虚之中,原本浮沉的一轮大日、一轮明月之间竟然又多出了一轮大日。
“不错,不错,果然不负朕的一片苦心。”
帝芒面露笑意:“就让朕再给你添一把火……”
“鱼玄素,拟旨……”
鱼玄素赶忙伏身:“陛下。”
帝芒眯起双眼,沉吟半晌,才笑着开口:
“制曰,庶吉常士、开封廷理江舟,天资聪慧,才可经世,武能安邦,屡立奇功,封天波县侯,食江都千户之邑,加太子少师衔……”
“旨到之日,着其立即入京。”
话落,忽然转身,鱼玄素眼中的惊意一闪而过。
帝芒如若不见,笑道:“鱼卿,你说,这小子会不会接旨?”
鱼玄素低头道:“陛下荣宠,乃是天大恩德,江吉士自然会铭感五内,不过……入京一事,江吉士怕是不会应召。”
帝芒也未见不快,反而笑道:“呵呵呵,你果然与朕心意相通,朕也作如此想。”
鱼玄素没有说话,更没有询问的意思。
帝芒这道旨意,在他看来,用意再明显不过。
原江都太守史弥悲早已有折上呈,要为江舟请封惟扬侯,领江都一地。
本来这江舟屡立奇功,以他的功劳,爵封惟扬,就算还有差距,也差之不远。
真要封,也不是不可。
如今他还以弱冠之龄破入二品法相境,别说是整个天下,往前数千年,也寻不出两手之数来。
只他一人,已可称雄一方,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奉为座上宾。
哪怕是大稷朝廷,此等人物也是难得。
爵封惟扬,断无人会冒着得罪一尊如此年轻的元神法相境去反对。
何况,他凝聚法相之时的异象如此惊人,竟还是承续的传说中的道祖大道法统。
只这一条,天下道门玄宗,不说十成十,也有九成九都要站在他那一边。
玄宗自家如何去争,如何去斗,那是人自家的事。
但谁若敢碰他,必然会招致道门玄宗群起而攻。
可以说,自今而后,此子便是道门玄宗最珍视的一个宝贝。
且不说他身身实力,本就可独当一方,只这一层身份,就足以令他横行无忌。
只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为达目的,铤而走险之人。
连陛下这等千古一帝,大稷人皇,手握日月,独断乾坤,也仍有乱臣贼子屈出不穷,心怀不臣。
江舟的份量越重,就代表着他牵扯的利益越大。
注视在他身上的目光越多,算计他的人也会越多,而且会变得更加隐秘、凶险。
别的且不谈,那江都城就是一处必争之地。
若是以往,那些人争的目的只是江都。
而现在,江都之争,可就未必只是江都了。
帝芒这一道旨意,偏偏还封了江都食邑。
天波县侯,不封在天波县,却封在江都。
就是把江舟竖在人前,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要争江都,就不可避免地要与他对上。
以江舟的性子,也定不会退缩,更不会容忍他人挑衅。
鱼玄素不愧是久侍帝芒之人,短短片刻,心中已经将事情看个通透。
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以江舟如今的实力,恐怕败的可能性很低。
难道陛下的意思,只是想让他去除掉那些心怀异心之辈?
若是一个正常的帝王,鱼玄素定会如此认为。
但放在帝芒的身上,可就未必了……
而且,明知他不可能入京,还要召其入京……
……
且不提这一道旨意已自玉京发出。
“恭喜江兄。”
素霓生等人终于寻得机会,围上前来。
林疏疏有些不甘道:“想不到,竟然是你走在了最前,简直是不可理喻。”
当初他们相识之时,论修为,江舟不过是区区不入流的六、七品,按常理,根本连与他们结交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是看其为人有趣,几人才会结下交情。
在旁人看来,应该是他们折节下交了。
想不到才过多久?
竟然就道果有成,凝聚元神法相,还如此惊天动地。
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
江舟笑道:“侥幸罢了。”
素霓生叹了一声道:“可惜了陆兄与莫兄……”
江舟沉默。
他与这两人没什么交情,不过对方也算是道门骄子,就这么折在了墓中,确实可惜。
常灭法忽然道:“你们说的那两个小子,是被与你们同行之人所害,那个小东西心思阴狠毒辣,日后遇见,小心一些。”
他看向江舟:“若能杀了他最好,不要有半点心软。”
“什么!”
素霓生几人一惊。
谢道人心念一闪,说道:“前辈说的……难道是水浅浅?”
常灭法道:“本将不知,但这小子背后偷袭那两人,使的是威烈宫的天威罡气,也正因此,才让那老魔有了可趁之机,令其遭无始劫气所控,这小子自己倒是侥幸逃走。”
“真是他!”
落墨书生怒道:“水浅浅……我定不与他干休!”
江舟也回想起那水浅浅的绝色容貌,他也想不到,在这张世间少有绝色姿容下,竟藏了一颗阴毒之心。
几人一番愤怒谴责,怒气稍歇,素霓生才道:
“江兄,家师还在等我,待我见过家师,再到江都拜会江兄。”
撄宁真人与玉剑剑君刚才只是与江舟说了几句赞赏的客气话,便已离去,想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多有不便,留下空间,想让自家的弟子和江舟多结交。
林疏疏也道:“你且等着,待我事了,就去江都找你比剑,别以为你成就了元神法相,本公子就怕了。”
江舟笑道:“只管来就是。”
当下谢道人、落墨书生等也相继告辞。
……
丹霞山,鹰潭峰。
龙虎道尊收回目光,对一旁静立的弟子道:“伯阳,你可有答案了?”
李伯阳道:“掌教师尊的意思……要弟子去辅佐那江舟?难道他真是天命所钟这人?”
龙虎道尊摇摇头:“此子非天命可缚,天命虽重,但于我道门玄宗而言,道祖大道却更重”
“若能补全大道,非但我道门气运大涨,玄宗大兴,再续前路,打破牢笼,亦在望矣。”
李伯阳疑道:“那……天下九分之局……”
龙虎道尊笑道:“天下九分,实为扶‘天子’,顺‘天命’,求取一线之机。”
他朝李伯阳看去:“一个是伸手去取,一个是伏首乞求施舍,一者逆,一者顺,”
“你选哪个?”
李伯阳没有犹豫,理所当然道:“顺成人,逆成仙,我辈了道修真,本就在此,伏首乞命,伯阳不愿为之。”
龙虎道人点点头:“他不会是个甘愿受人摆布之人,昔日别无他法也便罢了,”
“如今我道门算是有求于他,自不能再做此落井下石之事,一切……当以护‘道’为重。”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于我道门如此,于他人……呵呵,他可是祸非福。”
堂堂大梵寺方丈都亲自出手对付一小辈,这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你即刻下山罢。”
龙虎道尊开口道:“纯阳宫、玉剑城那两个小辈,可比你先行许多。”
“我龙虎道法脉传承,不弱于人,也不图他道祖大道,只求道门大兴,觅得一线之机,但与此子多加亲近,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是,掌教师尊。”
李伯阳躬身应是。
至于纯阳宫、玉剑城如何……
他并不在意。
龙虎道不弱于人,他李伯阳也不弱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