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丹雪依旧帮着胡大娘摆摊切菜,却明显看得出她有些魂不守舍。
花花叫了好几声她才听见,小丫头歪着头好奇的问:“大娘,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顾丹雪勉强笑了笑:“…没有啊,大娘没有不开心。”
花花鼓了鼓腮帮子:“骗人,我娘每次有心事的时候也这样。”
胡大娘瞪了她一眼,“一边儿去,你个小孩子家家还管起大人的事了!”
胡大娘接过顾丹雪手里的刀,“累了就回去休息会儿,这大中午的也没啥生意。”
顾丹雪“嗯”了声,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发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杂,一旁卖米糕的老太太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而兴奋地道:
“哎你听说了吗?就发财居那个冯扒皮,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疯了,说什么有女人要割他的舌头,八成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胡大娘啐了口:“活该,那冯扒皮平时做了多少恶!可怜了街尾杜鹃一家,若不是他,杜鹃男人怎么会走上那条路!这种人就是坏事做多了,阎王看不下去提前索命来了……”
两人嘀咕的起劲,顾丹雪就坐在一旁,手无意识的捏着张纸条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她自然不知,两人口中的冯扒皮,就是昨日发财居的那个管事,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管事曾想要毁了她。
……
日暮西斜,整条街的纸醉金迷才刚刚开始。胡大娘却在一旁几个同行诧异的目光里收摊回家。
回去后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子好菜。花花嗅着厨房飘出的香气,不停的咽着口水: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娘亲竟然这么大方?”
胡大娘没好气的瞪了闺女一眼。“平时是少你吃了还是怎么着!”
顾丹雪帮忙烧火,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饭菜端上桌,胡大娘拿出一瓶酒,“这段日子我们娘俩能过得这么滋润,全仰仗妹子。来,我敬妹子一杯。”
顾丹雪赶忙站起身接过酒壶:“嫂子不必客气。”
抬起头,看着胡大娘的眼神,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胡大娘却没再说话,只安静的吃饭,时不时帮着两人夹菜,只有六岁的花花浑然不觉,大口大口吃的欢实。
用罢饭,顾丹雪帮着胡大娘收拾碗筷。厨房里,两人沉默着刷着碗。
胡大娘突然道:“妹子,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趁早回家吧!”
顾丹雪把碗放好,问:“嫂子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胡大娘笑了笑:“我虽然不知妹子你是什么情况,可你言谈举止,根本不像一个过过苦日子的妇人。我起初只当你是哪个外地来的落难小姐,还一度犹豫着该不该留下你。
可自打你来了后,凉菜摊子上的生意就莫名其妙好了起来,我自个的手艺我清楚,而且那些个来买凉菜的客人全都是生面孔。”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你可能不知道,像我们这种小摊小贩,每天都会有那地痞头子来收保护费,可自打你跟着我出摊后,鲍爷那群人就再没出现过。
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哪个贵人家出来散心的小姐。”
顾丹雪垂了垂眼睫:“算是吧!”
她看着因常年劳作,面皮粗糙。却眉目爽利的胡大娘。她捏了捏纸条,缓缓道:
“早上有人来给我送信,我爹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可能好几年才能回来,
可是我不想回去,在那个家里,总让我喘不过气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日她跟父亲说了那样的话。相当于是撕破了脸,如今回去,她总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若说她来安庆坊之前,心境是绝望的,未来全是看不到头的黑暗。
可在这里过了半个月,见识到了许多她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让她对未来又有了些希望,心中却也茫然,不知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以后又将如何?
是继续回到候府,还和以前一样,再听从父亲的安排,成亲生子。又或是别的……
胡大娘听完,指着自己,问顾丹雪:“妹子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丹雪不明所以,却还是诚实的回:“嫂子为人爽利,勤快能干……”
胡大娘无言的打断她:“扯这么多做什么?直接说我泼辣就得了!”
她放下抹布,在小马扎上坐下,“可你或许不知,我做姑娘时,是村里出了名的木头性子,只知闷头干活,兄弟姐妹排挤,爹娘漠视。
等到了年纪,便被五两银子卖给了村里一个无父无母的猎户,婚后没两年,花花他爹在一次打猎时遇到了熊瞎子没了。我抱着不足一岁的花花回娘家,却连门都没给进。
我背着花花一路乞讨来了城里,为了花花能活下去,我睡过破庙捡过馊饭还跟狗抢过食。为了口吃的,我能跟人骂上大半天。
我说这些,并不是让你同情我,也不是想让你学我。
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你们这些贵人羡慕我们活得自由,殊不知我们这些底层人则盼着可以衣食无忧。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是啊,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顾丹雪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她能明白胡大娘想表达的意思,不管是高门贵府还是蓬门小户,日子能否过好?取决于你自身的性格以及面对生活的态度。
……
趁着天还没黑,胡大娘送顾丹雪来到巷口,
顾丹雪摸了摸眼睛红红的花花。“嫂子若愿意,等我回去,可以让人把你和花花接进府里,或是帮嫂子找个好的安身之所。”
胡大娘摆了摆手,笑得一派爽朗:“不用,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人的贪念是无法控制的,我如果接受了妹子给的银子,享受了更好的生活,我可能就会想要更多。与其到时候变得面目全非,不如只当是萍水相逢。”
能说出这一番话,显然代表她不是不心动的,可她的通透豁达,却让她做出了理智的决定。
顾丹雪没再多说,冲母女俩挥了挥手:“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顿了顿,她又加了句:“只以顾娘子的身份。”
这次胡大娘没有拒绝,笑着说等她下次来,给她做锅贴饼子吃。
母女俩目送着顾丹雪离开的背影,花花红着眼框问:“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大娘留在这里?”
胡大娘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因为她不属于这里。”
花花似懂非懂的点头,两人回到家,远远见几日没归家的胡勇摇摇晃晃地推开门,
而在他身后,跟着一群七八名赌场的打手。
……
顾丹雪转过巷口,心里正犹豫着要怎么回去,一抬头却见对面墙角斜斜靠了个人。
一身月白色交领长裙,头发高高竖起,其上没带任何钗环装饰,却丝毫不影响其容貌。正是被“赎身”的刑七,
刑七直起身,冲她走了过来:“姑娘,你既赎了我,那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