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坊位于城西,里面鱼龙混杂,是京城最乱的坊市之一。转过街角,便是两家互别苗头的赌场,
不远处还开了一家花楼。与平康坊那些个附庸风雅的花楼不同。这儿花楼里的姑娘就一个作用,男人发泄欲望的工具,更别提街巷深处还有许多暗娼门子。
而惊奇的是,街上摆摊劳作的有一半以上都是妇人。
顾丹雪看着个满胳膊刺青的刀疤脸从她面前骂骂咧咧的经过。她努力保持脸色平静,可长年的习惯,却还是让她下意识的含胸低头。
她被带来这个地方已经大半天了,送她来的护卫让丫鬟把她扶下来后,便架着马车离开了。
她呆呆的看着陌生而混乱的街道,素来怕与生人打交道的本能让她感觉心里发慌。
可她也能大概猜到沈明娇几人的良苦用心,对此,她一面觉得心中有愧想要做些什么让好朋友放心,一面又不知该如何做,心中茫然。
顾丹雪此时坐在一处背风角落,墙后好像是一家青楼,而在她靠着的地方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正被铁链拴着,看见女子腿上触目惊心的鞭痕,她吓了一跳,有些不敢靠近。来来往往的人对此竟似乎习以为常。
据路口一个卖头花的老太太扯着嗓子跟人聊天中得知。
这女子得了花柳病,即便如此,花楼老鸨依旧想榨干女子最后一丝价值,若遇到喜欢打人凌虐的客人,便把女子拾掇拾掇带过去。
顾丹雪听的震惊不已,她从小几乎没怎么出过候府,虽然知道世道艰难,可具体如何个艰难法,她自然无从得知。
如今亲眼所见,她心里说不出的震撼复杂,余光总时不时瞥向那女子,女子一动不动的趴着,乱糟糟的黑发遮住了脸。
她呆呆的望着虚空,不由自主的想,原来这世上有人活得比她艰难许多。
这时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蹲在她边上细细的啃馒头,时不时抬头眨巴着大眼好奇的看着她。
“大娘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顾丹雪被她这一声大娘叫的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把脸。
来之前应该是崔灵灵悄悄帮她易了容,再加之穿着破旧,即便举止有些怪异,见到的人也只当她是逃难过来的,毕竟这里本来就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至于说为什么易容成年纪稍大的妇人,在这种地方,如果是个姑娘,即便长得再丑,也不会安全。
顾丹雪含糊的应了声,显然不想多说。
小姑娘却是个小话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到一盏茶,顾丹雪便知道小姑娘家住在对面那处破屋子,她继父是个赌鬼,喝醉酒了还喜欢打人。娘亲在街口卖凉菜,小姑娘往常就扮小乞丐到处跟人讨钱。
见自己说了半天,这个新来的大娘也没应声,小姑娘眨巴着眼问:“大娘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还是花花讲的不好?”
顾丹雪素来对于别人的善意受宠若惊,这会被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瞧着,她下意识反省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
她有些笨拙的说:“没有,…花花很可爱。”
听到自己被夸,叫花花的小姑娘高兴的跳起来:“大娘你是第一个夸我可爱的人。”
看了看手里还剩两口的馒头,咬牙从胸口掏出一个已然扁了的豆沙包:
“大娘你一定很饿,这是我刚刚帮包子铺的陈伯伯扫院子得到的奖励。大娘拿去吃吧!”
顾丹雪自然不能要,她是大人了,怎么能要小孩子的吃食!
且她虽然肚子叫的厉害,可她知道,她根本吃不下去东西。
见大娘不收,花花犹豫了一瞬还是强行把包子往顾丹雪手里塞。
却在这时,几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经过,一把夺过小姑娘手里的豆沙包就跑。
花花愣了一瞬,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小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丹雪呆站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大白天的居然有人平白抢东西!
她喏喏的说:“对不起……”
花花却不听,只一个劲的哭。
顾丹雪这下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她额头急得直冒汗。
这时她一摸口袋,居然摸到一团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小包肉干。还有一包炮制切好的参片,想来是沈明娇怕她撑不住让人准备的。
她眼睛有些发酸,同时心里更加愧疚。她把一整包肉干递给小姑娘。
“吃吧!这个比包子好吃。”
花花愣愣的接过,反应过来拿的什么,赶忙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捂着嘴巴小声道:“大娘您居然有肉干!”她已经两个多月没吃过肉了。
就一包肉干,顾丹雪没觉得有什么。“恩,吃吧!”
花花咽了咽口水,却只拿了一片,把剩下的推回去。“我吃饱了。”
说完还应景的挺了挺瘪瘪的小肚子。
顾丹雪没忍住被她的样子逗笑,由衷的夸了句:“你真是个好孩子。”
最终那包肉干顾丹雪也没送出去。
天色渐渐黑下去,顾丹雪看着比白天更加热闹混乱的接口,有些微茫然害怕,却又似乎不是那么害怕,反正她是要死的——她如今根本吃不下东西。
只是……在这之前提到死,她的内心是平静解脱。而如今,脑中划过今日一天所看到的一切,心中竟升起一丝不甘。
直到快进巳时,街上的热闹喧哗才渐渐停歇。花花的娘亲也推着板车回来了。
花花见顾丹雪一个人孤零零的蹲坐在那,非要拉着她回家住。
花花母亲本来不太愿意,耐不住花花软磨硬泡。
最后她被花花强行牵着回了家,说是家也就是几间泥瓦破屋。花花母亲脸色不怎么好的指着最角落一处放柴堆的棚子。“寒舍简陋,只能难为这位大姐在这将就一晚了。”
顾丹雪还算懂得些人情世故,掏出那包肉干递过去:“这个算住宿费。”
花花母亲有些惊讶,脸色却缓和不少,摆摆手道:“算了,你这一包牛肉干都够去住客栈上等房了。”
顾丹雪突然觉得,这世上纵然有许多恶,却也不乏好人。
……
顾丹雪在柴垛子旁坐下,花花母亲临走前扔给她一床破棉被,她此时头有些发昏,她知道这是因为久未进食的缘故。
她犹豫着捏起一片肉干放进嘴里,明明很饿,可肉干一入嘴,喉咙处的反胃感便不受控制的涌上来。
她知道这可能是上吊留下的后遗症,眼中划过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甘。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拖动铁链的声音。花花家的房子正对着那家花楼后门,而她所在的柴棚也便对着那个被铁链拴住的女子。
借着花楼后院的风灯,她看见有人往女子的手边粗鲁的扔了两个馒头。因为扔得太远,女子趴在地死命伸手勾了半天也没勾着。女子却并不放弃,即使明知道挣不开铁链束缚。依旧咬着牙徒劳的伸着手。
见此情形,顾丹雪不知哪来的勇气,鬼使神差的站起身,几步冲过去,捡起那个馒头,蹲下身,轻轻放到女子手中。
女子猛然抬起头,遮盖住整张脸的头发稍稍分开,露出一双眼睛。
顾丹雪呆了呆,这双眼睛生得极美,居然还是一双凤眸,她似乎在哪见过。
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花楼姑娘据说都很漂亮。
女子没说话,只低头攥紧了馒头放在嘴边,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顾丹雪静静看着,不由自主再次拿起一块肉干,在对面女子狼吞虎咽的咀嚼声里,忍着反胃一点点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