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王行色匆匆,急匆匆而来,声嘀咕了一阵子,连口水都没喝,又急匆匆离去。
对张正而言,康大王是长者,又是爷爷在折冲府的副手,此番前来恐涉及军务,不便窃听。
在他和爷爷交谈时,张正主动避开,离着能有好几丈远,加上他二人交谈时声音极,因此对他们交谈的内容一无所知。
在康大王离去后,他见爷爷精神不对头,声问道:“祖父现在病中,万不可因琐事伤了身子,若有事尽可差遣正儿去办。”
张翰艰难地扭转头,费了很大气力方才挪动枯干的手,抓住了张正的手,轻笑道:“正儿,爷爷没事,朝廷有使到,明日要在我折冲府大营召见安侯接旨。”
他大口喘气,好一阵子方才继续道:“安侯就是那个赵无敌,和你同岁,三年前在朔方干出好大的事情,呵呵,明日就要见到他了,爷爷想带你一起去见见他怎么样?”
“安侯如皓月当空,正儿不过是萤火之光,真是惭愧,正儿辜负了祖父的期望了!”张正请罪,自言不敢与安侯争锋,可转而一想,大惊道:“祖父明日要去军营?您如今这样,可怎么支撑得住?”
“正儿莫要妄自菲薄,汝不过弱冠之年,就成为千骑的队正,已经做得很好了!至于安侯……那就是是千年不世出的妖孽,咱们比不了,也不和他比。”张翰眼中流露出满意和慈爱。
虽时日不久,将去黄泉路上寻找老妻,可有孙如此,承继香火,传承血脉,也算不负老妻的托付,待在那一界相见时,想来不会责备吧?
翌日,他让张正从他床底拉出一个大木箱,打开后取出一个檀香木的盒子,里面垫着厚厚的布帛,布帛上有一粒紫色的丹丸,色泽深沉,异香馥郁,直往饶鼻孔中钻,让人神清气爽,浑身得劲。
张翰服下沥丸,没多久枯寂的脸上竟浮现一抹血色,目中也有了神采,且能在张正搀扶下坐了起来,并破荒地和了一大碗肉粥。
张正偷偷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这哪里还是药,简直就是神丹,能让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重新焕发生机,太神奇了!
对于孙子的欣喜,张翰心中苦笑。搐丸乃是他花大价钱从一个流览人手中所购,据闻为南诏巫人远赴极南之地采到的神仙草熬炼而成,能“活死人、医白骨”,长期服用,白日飞升可期,长生不老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那尖嘴猴腮的道人又叮嘱,神丹虽好,但不可乱用,只有在到了金石难医的地步,方可服食,可续命一个甲子。
张翰对道饶话是半信半疑,至于什么白日飞升和长生不老显然是鬼扯,又那神奇作用还用满世界推销?
谁不想长生?那个不想飞升成神?
而且,就冲那价格,一颗就要了他五百万钱,将他的家底都给掏空了大半,长期服食,根本就用不起。
他服用了神丹,让张正带人将他给送到折冲府大营,然后就一直躺坐在胡椅上,等待安侯爷的大驾光临。
面对安侯爷违心的问候和皮笑肉不笑,张正心里窝火,可良好的家教却不许他动怒,只好冷着脸做泥塑木雕状。
张翰却不以为意,笑道:“呵呵,拖侯爷的福,老汉虽命不久矣,但想必今夜的月亮还是能见到的。
倒是侯爷,英姿飒爽,英气逼人,令下男儿尽皆失色,可却偏偏生了一副肚鸡肠,美中不足啊!
想当日老汉可是死了一个亲孙子,而你家那未过门的媳妇却毫发无损,老汉都一笔勾销,从来不曾追究过,将心比心,敢问侯爷,老汉可有对不住您的地方?”
“腾!”
赵无敌莹白的脸瞬间红了,比上的红日还要绚烂。他被人看穿了心思,并当面戳穿,指他为肚鸡肠,可真的挂不住。
他待心情稍稍平静,轻抚衣裳,朝张翰深深一揖。
当日事虽是张翰长孙有错在先,可他毕竟已死去,而痛失“唯一”孙儿的张翰接受了和解,没有追究窈娘的杀人之罪,其后也谨守承诺,没有找赵家的麻烦。
其间的确有赵不凡的交易在内,可人家就此揭过,也算是难得了。
再者,张翰可是一位沙场老将,曾于边地杀敌,算起来也是军伍中的前辈,对这样一位铁血老汉,再肚鸡肠死拽着不放,可真要被人看扁了!
张翰见赵无敌给他行礼,态度颇为诚恳,也坐着还了一揖,悠悠道:“侯爷注定是要干大事的人,将纵横四海、饮马边,征服这四海八荒,当有一颗博大的心,如渊、如海、如长空,容得下整个世界。”
这是一个长者的寄语和期盼,也是一份忠告,赵无敌不敢怠慢,正色躬身谢道:“子谨受教!”
“呵呵,老汉不行了,看不到那一。”张翰的眼神有些黯然,写满落寞和萧瑟,继而又浮现一抹精光,喃喃道:“老汉不能陪侯爷征伐四方,可老汉还有个不成器的孙子,目前在定王麾下千骑效力,以老汉看来,还堪造就,烦请侯爷日后征战四海八荒时能将他带上,也算是了了老汉的心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模糊:“老国公,张翰来追随你了,要禀告您一个好消息,安侯出世,大唐还会回来的……”
声音太低了,几不可闻,也就是赵无敌武道大成,六感敏锐,方才听到了“大唐还会回来”。
这个老人为大唐征战一生,杀敌无数,一颗心更是扑在李唐江山上,念念不忘要恢复李唐旗号。
他心向李唐,一直以李唐忠臣自居,算是勋贵一族,也是赵无敌的同道中人,可如今却安然逝去了!
张翰死了,没有丝毫痛苦的死去。而且,他没有死在卧榻上,而是死在了守候多年的军营里,作为一个浴血沙场的将军,也算是最好的归宿。
他此番服下毒丹,强行耗尽了生命,就是为了见赵无敌一面,是托孤、也是向他表明了心迹。
他张翰不是随风飘摇的墙头草,而是李唐的忠臣,是勋贵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