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上没有一丝浮云,辽阔无垠的天空中满缀着夜明珠般的繁星。乳白色的银河,从西北天际斜向东南大地,让仰望星空之人觉得格外的心旷神怡。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一个火堆在静谧的黑夜中散发着红光。篝火旁边有两人,闭目打坐的正是厉薇,而郭夜在一旁烤制着野鸡。这几日,厉薇带着郭夜一路疾驰,已然到达山东。白日,她来到梅剑山庄在济南的分支,得知梅若尘并未与孟啸天交手,而是在蓬莱阁下棋,心中大定,但仍决定继续前往蓬莱与师父会合。圣火教的大动作开始打破正魔两派数百年的平衡,江湖从此开始多事,厉薇知道梅剑山庄无法独善其身,想和师父一起商量对策。
这厉薇从小女扮男装惯了,这一路她也身着男装,戴着人皮面具,路人倒也没有觉得突兀。但她一直以来都有田伯,小翠在身旁照顾,不善烹饪,于是一路上烧饭之事便交于郭夜。数日的交往让厉薇十分惊讶:这郭夜性子温和,似乎无甚心机,对料理之事还颇为拿手,和厉薇心目中杀手的形象完全不同。
这时厉薇晚功已毕,她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郭夜正在出神的看着一个带有紫穗的透骨钉。这已经是厉薇第三次看到他拿出这枚透骨钉了,于是她微笑着问道:“我看你时常在看这透骨钉,可是心上人送的?”
郭夜一愣,看向厉薇,这时厉薇已经取下人皮面具,虽是女扮男装,却仍然和他思念之人有五分相似,刹那间他的脸红到了耳根。
厉薇嘿嘿一笑,取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脸皮这么薄,我才随便一问便满脸通红。”她继续发问:“嘿嘿,你可是把你的心上人叫做‘盈姐’?”
郭夜吞吞吐吐地说道:“姑…姑娘为何知晓?”
厉薇大笑着答道:“哈哈,你中毒的时候把我错认为她。这几日睡梦中也没少叫她的名字。”她刚刚把话说出,似乎觉得有些不对,连忙补充一句:“虽然我可能和你的心上人长得有那么点像,但你放心,本姑娘对你这样的小孩没有意思。”
郭夜:“……”。
厉薇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道:“我女扮男装惯了,时常以男子口吻说话。”
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这时野鸡已然烤好,郭夜取下野鸡,把考得金黄透亮的部分撕给给了厉薇,自己留了略微烧焦的部分。厉薇见状微微一笑,心道:“这孩子对人倒还不错。”她也没有客气,接过烤鸡吃了起来。
两人餐毕,厉薇取出从郭夜身上取出的钢钉,缓缓说道:“有一件事情理应让你知晓。这钢钉正好扎在你后背的神道穴,恰恰好避开了你的五脏。钢钉虽然有毒,却并不立即致命,只是让你一时昏迷。那黑衣人暗器之技纯熟,在我看来,他似乎有意饶你一条性命。我听闻你们生死门有监察队,我估计这黑衣人打算等监察队到来之时,让他们帮你取出钢钉,救回你的性命。”
郭夜从厉薇手中接过钢钉,反复看了看,默然不语。
厉薇心知郭夜恐怕已经有怀疑对象了,便问道:“我本打算把黑衣人的事情当面问问这孟啸天,他这生死门何时干起了杀死夺宝的勾当。现在你觉得有必要吗?”
郭夜摇了摇头,对厉薇抱拳说道:“还请姑娘帮我瞒过此事。”
厉薇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郭夜心中一松,抱着长刀,靠着岩石坐了下来。
第二日,两人骑马继续上路,走了约半日,二人来到益都县附近,看到一群乡民携老扶幼,正在逃窜。厉薇拦住一位老人,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前面有山匪吗?”
那老人回答道:“要是山匪就好了!小伙子,快跑吧!”说完,便要继续赶路。
厉薇不好多问,行了几步,又拦下了一位青年,递给他一些碎银。那青年叹了口气,说道:“这几年有一群人在山东做海运生意。他们生意做得大,附近的村民都跟着一起打打杂,日子也一天天好过起来,反正比种田缴税给泰山派的世家要好多了。”他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就这几天,泰山派的人突然来了,说他们是什么魔教的人。于是派了数十位弟子围剿。泰山派的道爷们心狠手辣,所有帮过这群人的村民也一起诛杀。不得已我们只好逃呀!公子你也别趟这浑水,赶快跑吧!”
厉薇听后皱了皱眉头,轻叹一声,对郭夜说道:“既然遇到,也是缘分。你我去看看吧。”郭夜点点头,也不多话。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映入二人眼帘便是一副凄惨景象:一路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而尸体多为不会武功的村民。其中,一位妇女抱着孩子倒在地上,她的胸口心脏处被刺穿,想必她当时以自己身子作为盾牌保护着孩子,可惜那一剑也刺穿了孩子的头骨,鲜血脑浆四溢。孩子眼角还挂着泪水,嘴巴张开,似乎在呼喊着什么。
厉薇怒火中烧,策马狂奔,郭夜在后面紧跟。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一处空地。只见三四十人靠山聚拢,外围的人会武功,拿着武器,当中的却是女人和小孩。而三十余位泰山派弟子组成剑阵把这些人团团围住。周围已经有十来具尸体了。
那泰山派领头的道士说道:“我再说一遍,供出你们魔教的生意布局,饶你们几个不死。否则把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师兄,不如放过中间的女人和孩子吧。”旁边一位泰山女弟子哀求道。边上的男弟子也说道:“是呀师兄,他们不过帮了下忙而已。”
那领头弟子瞪了两人一眼,大喝一声:“出手!”众泰山弟子便向众人挥剑而去。
“停手!”众人听到一声怒喝,声音似乎不大,但却又震得各人耳朵嗡嗡作响。众人知道一定是一位内功精深之人到了。
那领头道人喝到:“阁下何人,敢管我泰山派的事情?”
厉薇也不答话,众人只觉得白光一闪,她已经出现在泰山派弟子身前,一招“姹紫嫣红”,长剑势若雷霆般分刺当先八人的手腕。众人吃痛,长剑纷纷落地。唯有领头的道人武功最高,还握住长剑,但手臂也被划破。这招“姹紫嫣红”原是雁荡剑派的绝技,梅若尘利用混沌功加以修正,成为梅剑山庄“冬梅春兰”剑法中最善面对群攻的一招。
泰山派众人立即退后数步,旁边的弟子抢上前来,结成玉盘剑阵,严阵以待。领头道人说道:“好…好一招姹紫嫣红,不知阁下是梅剑山庄的何人,为何妨碍我泰山派诛杀魔教教徒?”他一开始惊魂未定,说话断断续续,后面提到魔教,气势复起,显得中气十足。
厉薇皱了皱眉头,轻叹一声,取下面具,心道:“唉,一时情急,用了梅剑山庄的剑法。”
她瞪了带头的首领一眼,说道:“你们泰山派自称名门正派,怎么连普通百姓也要诛杀?我一路赶来,见到的百姓尸体就有数十具,还包括女人和小孩。”
“魔教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些人帮助魔教之人做海运生意,今日若不杀了他们以儆效尤,难道坐等魔教贼子做大不成?”领头道人义正言辞。
却见白影一闪,那人首级已然落地,颈部鲜血狂喷,正是厉薇出手。
她回头看向其余泰山弟子说道,“正如他所说,今日尔等丧尽天良,残害百姓,我今日先诛首恶,以儆效尤。隔日我必修书一封给你们泰山掌门幽虚道人,问个所以然。”她停顿了一下,正欲说话,却见郭夜挥刀向就近的泰山道人斩去,正是之前那劝说领队的道人。
郭夜一出手便是杀招,再加上又是偷袭,这泰山弟子如何防得住,转眼便被斩掉一只手臂。这时厉薇抛出的飞剑已至,撞击在郭夜刀面,形成一声巨响。郭夜连退数步,虎口出血,但长刀却也颤颤巍巍地握住了。
厉薇此时已经站在郭夜面前,厉声问道:“你怎么回事?”
郭夜见厉薇发怒,略微吃惊,回答道:“既然姑娘被他们猜到了门派,看到了面容,不如尽数杀了,以绝后患。”
厉薇瞪大眼睛看了郭夜一会,最终没有说什么,她叹了口气,飞快出手点了郭夜的穴道,转头跃到那被斩断手臂的道人跟前。
那人出血已被同伴点穴止住,但满脸大汗,一脸惊恐。
厉薇递出一瓶膏药,说道:“这是玉蝉生机膏,对治疗外伤极为有效。”她又递出一本内功法决,说道:“这是我杀死一名魔教护法得来的内功心法,我看了下,颇为玄妙,本想交付梅剑山庄,今日便也赠与你。”厉薇扫了一眼泰山派众人,说道:“此书旁人不可观看。若有人有觊觎之心,我厉薇必千里追杀。”这一句话也为这泰山弟子解决了后患。众人先前见她武功奇高,现在又听到她自报名讳,均已经知晓此人便是那手刃魔教护法的梅剑山庄高手,哪敢触她的霉头。
那人满脸惊诧,不知如何是好。即使如同梅剑山庄,泰山派这种大派,第一流的内功,剑法,掌法等都是不传之秘,只有少数忠诚,资质高的弟子有望得阅。厉薇此举,此人以后的武功能耐恐怕还会远胜断手之前,可谓因祸得福。
厉薇缓了一缓,对泰山众人说道:“我们正派弟子和魔教之人拼杀,生死有命,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但残杀无辜百姓,却是不行!哪怕这些百姓帮助魔教,也绝对罪不至死。若我再次看到你们滥杀无辜,我必取尔等首级!”
泰山派弟子们自知理亏,不敢言语,有些甚至低下头去。
厉薇不再看向众人,摆了摆手,说道:“你们走吧。”泰山众人如释重负,快步离去。
厉薇转头看向魔教众人以及百姓,说道:“你们虽为魔教中人,但危难之中却对这些乡民不离不弃,也算得上忠义。你们也去吧。”说罢,也不等众人告谢,提了被点穴的郭夜,纵身上马,飞奔而去。
厉薇把郭夜扔在马鞍上,两马并驾齐驱,奔了数十里。郭夜被抖得全身酸痛,但苦于被点了穴道,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好默默忍受。
来到一处风景清秀之地,厉薇勒马休息。她提起郭夜,出手解开他的穴道,往草地上一扔。郭夜正准备站起,但厉薇之前的劲力浸透穴位,全身依旧酸麻,还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厉薇有心惩戒,心中暗笑,却板着脸说道:“你这家伙,杀心太重。不错,我这次出手,正派之中必然有很多人心中不满,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以此为借口对我不利。但人生在世,做人做事但求心安二字即可,又何必顾忌他人背后中伤?你也听到那泰山弟子中出言劝诫,既然首恶已诛,就该留他们一个悔悟的机会。”
郭夜听后点点头,没有言语。
厉薇知道这郭夜从小在生死门长大,他这一次出手,虽然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但却也是为了自己,她轻叹一声,本欲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不再言语。“只有让他脱离了生死门,通过言传身教恐怕才改得了。”
当夜,郭夜捉了野兔,刚刚剥皮洗净回来,厉薇便开口问道:“我听说在生死门,杀手需要杀一定数目的人便可进入监察队?”
郭夜点了点头。厉薇接着问道:“有几成的杀手可以进入监察队?”
“大约一层左右。”郭夜回答道。厉薇轻叹了一声,心中怜悯,不再言语。
八百里外的江苏淮安府之中,一群新入圣火教的教众围坐在一个大宅院的院落之中。其中一人坐在角落,满脸的络腮胡子也掩饰不了他俊俏的棱角,正是化装过后的许思孝。他身边一位大汉粗声粗气地问道:“无异兄弟,你说我们这次护送船队到什么朝鲜国,做的是什么劳什子的生意呀?”
许思孝笑笑,回答道:“听说这朝鲜国的貂皮,人参,纸张等都不错。而我们的瓷器,书籍,药材正是他们需要的。”
“无异兄弟真是博学呀!”那大汉赞许道,他放低声音说道:“听说我们圣火教做这生意好几年了,是一个叫什么心的护法的主意。他这主意好呀,几乎每一趟出海都赚得盆满钵满呢。”
许思孝点了点头,他可不关心这一来一去的利润。“水元功果然博大精深,我才修炼了数日,便觉得气力大增。这圣火教的财务来源在于海运,难怪这些正派人士一直没找到敌方据点。无论如何,出海对我有两大好处:既可以避开崆峒派的监视,一心一意修炼水元功,也可以好好观摩这茫茫大海。厉薇姑娘说若我不去体悟水元功背后的道,永远也成不了一流高手。但愿此行有所收获。”他拍了拍旁边那位大汉的肩头,说道“铁熊兄弟,海上颠簸不易,你我二人定要互相照顾。”
“那是一定!”那大汉咧开大嘴,憨厚地笑了起来。
“练好水元功的同时我也需要在这圣火教好好往上爬,培植自己的势力。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灭了这该死的崆峒派!”想到这里,他也和大汉一起,呵呵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