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素的家在药王寨,以前叫姚王寨,寨头姓姚,其余姓氏混杂居住,隶属“八王寨”之一。
所谓的八王寨,就是清末民初时期的土匪强人在此地占山为王,号称八大王,他们留下来的八处土匪窝。
当年他们占据这条商道,拦路为生,仗着此地山大沟深,地势险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阵风似的来去,滑溜非常,便是军队也难把他们剿灭。
现在的山寨和水寨就是从那时候发展而来。
药王寨在八王寨里面还是属于不算太偏的。
即便这样,距离风雷镇也要翻山越岭,走五六公里山路。
于是陈凌等人就在风雷镇中学把牛车卸下来,车上装的东西也重新捆结实,让小白牛驮上,便再次出发了。
期间,王庆文夫妻两个先后知道王素素有了身孕的事,高兴之余,也是处处小心,路上就让陈凌背着王素素上山,不让她走路了。
让王素素既害羞又无奈,只能由着他们来。
就这样出校门向西,穿越西河沟,再斜着向北,走过一个大仓峪口村子,行一小段路,便能见到一条深山栈道。
这是一条明清时期的商运古栈道,名叫骆驼崖栈道。
栈道绵延而上,登上栈道前,有一段古人凿出的石阶,颇为陡峭。
陈凌背着王素素在前。
王真真牵着小白牛,由王庆文夫妻俩跟在后面扶着牛背上驮的货物。
结果试着走了一段,苏丽改背着儿子差点没跟上,总被牛甩在后面。
王庆文见状惊讶道:“养的这牛行啊,走这么快,还这么稳当,不摇不晃的。”
“哈哈,是啊,我经常带它去山上玩,早就习惯走山路了……”
陈凌回头笑道。
然后嘱咐小白牛稍微慢点,要不苏丽改跟不上,不小心会绊倒。
栈道前边这段路确实有些陡,不过上了栈道,再走一段距离就会转好。
这时到了下午三点左右,今天也比较暖和,从栈道上路过的人不算少,三三两两的,或背竹篓,或牵毛驴或驮马拉着粮食山货走下山去。
走碰面之后,陈凌他们就要给人让路,速度又拖慢许多。
两只狗前前后后来回跑动着,跑到前面等好久,又返回来等他们。
王真真都忍不住烦闷的小声嘟囔起来。
王庆文安慰道:“不要急,到前面就好走了,是两个月前刚修的,宽敞的很,不怕过人……”
随后继续向陈凌指着两边山崖与江河,跟他讲骆驼涯的故事。
陈凌打量着栈道两侧的山崖沟壑,不禁叹道,“这样上下山,还真是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娃子们上学也麻烦,以前素素上学的时候,天没亮就要起床,走十多里路去镇上。”
“到了真真这里还算是好点了,起码路好走了,拦路的坏人也少了,但是想上学也还是不容易啊。”
王庆文摇摇头,没办法,他们这里山好水好,但是人太穷了,耕地还少,没什么赚钱的营生。
山里的八个寨子留不住人,也建不起来学校,想上学就只能往镇上跑。
但是太远了啊。
就像是南瀑水寨和北瀑水寨这两个,想去风雷镇得走将近十公里山路,娃娃们上学可以说相当困难。
“真真,听到你姐夫跟哥哥说的话没,以后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我们,在县城上学吧。”
王素素趴在陈凌背上,转过头说道。
“我可以啊,就是不知道爹娘舍不舍得?三个月没见,他们肯定很想我。”
王真真以前就常走山路,在陈凌家两个月吃好喝好,每天到处跑动着,身子骨结实得很,现在牵着牛,走着也不累,只是噘着红艳艳的小嘴巴摇头晃脑。
“嘿,这臭美劲。”
陈凌一听乐了,伸手揪了把她的小辫子。
“臭姐夫,你才臭美,你没辫子吗?光会揪俺的。”
王真真凶巴巴瞪他一眼。
不料,脑袋的小辫子又挨了一记。
转身仰头,就看到王庆文满脸笑容:“真真啊,你姐夫是男的,男的咋会有辫子?”
“就是啊,男的不留辫子。”
“我们是瞧你辫子好看才揪哩。”
陈凌笑着说道。
又和王庆文同时伸过去手,一边揪了一下。
“啊呀,你俩烦死了。”
小丫头兼顾不到,气得直跺脚,小脸也气鼓鼓的,甩着脑袋,愤懑的叫嚷起来。
惹得大人们一阵哄笑。
王庆文尤其笑得最欢。
他虽然对小妹严厉,但其实也是最亲近的,长时间没见,心里很是思念,自然也想逗她玩。
不过他的脾气性格,要是陈凌不去逗小妹,他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王真真哪知道这些,她生气得很,指着王庆文对苏丽改道:“嫂子你看,哥也跟着姐夫学坏了,回家给他告诉爹娘。”
“好好好,我回去就给爹娘告状。”
苏丽改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说道。
“真真,姐夫白疼你了,什么叫跟我学坏了?难道我那么多好吃的,都喂到了小狗肚子里?”
陈凌顿时叫屈。
“哼。”
王真真不理,哼了一声,牵着牛快步向前走。
众人又笑,跟着上前。
在前方,崖壁重新开凿的方孔,修建了一段结实牢固的栈道。
这里确实宽敞好走很多,赶路速度也加快了。
到了下午四点出头,药王寨终于赶到。
沿着山坡一条小道向上看去。
不足百米的距离,已经能望见寨前的大石台了。
“到了,到家了,阿凌,快,快点放我下来。”
熟悉的村寨就在眼前,王素素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让陈凌把她从背上放下来。
知道到家了,王真真比姐姐还要激动,这时候已经一马当先的跑了出去,甩着小胳膊往上跑着大喊道:“回来啦,我们回来啦。”
“回来就回来,喊啥啊,这疯妮子。”
王庆文皱眉,这还没到家呢,大喊大叫的,让人听了笑话。
“没事的哥,真真也是想家了。”
王素素笑着,转过头道,“她在家还念叨着想你想爹娘,结果回来了你就训她,到时候又该怨你。”
然后牵好牛,握住陈凌的手,就往上走。
两只狗或许察觉到了什么,这时候安安静静的,甩着尾巴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
“好好好,我不说了,都是我的不是。”
王庆文无奈一笑,也带着媳妇孩子跟上。
药王寨到了。
入眼的是老青石垒筑的寨墙,作为寨子防守敌人猛兽之用,久经风蚀雨剥,看上去极有年头。
到这个季节,墙体上还覆盖着一些残留着青绿的爬藤陈刺。
寨前有一处宽广的大石台,堪比小型的打麦场、打谷场,这是晒药台,寨子改名叫药王寨后,这处石台又被称作药王台。
走过药王台,是一棵高大繁茂的古树。
下午阳光好,古树下围绕着光滑的青石条,几个老太太在缝补,身边的簸箩放着针线鞋垫之类的,也有年轻的婆娘说着话,有稍年轻点的还在奶孩子,落落大方的抱着娃在怀里吃奶,见到有人来也不慌不忙,只是跟着旁边的婆娘好奇的打量他们……
在这时候,已经有老太太认出了王素素,站起身就高声喊道:“存业家的,你大闺女带女婿回来了,赶紧出门迎一迎嘞。”
喊了两声后,就一边继续细细的从头到脚的打量着陈凌,一边打趣:“这女婿能行哩,两年不上门,上门就给丈母娘家送头牛,不是小气人。”
“就是脸嫩,连个奶娃娃的婆娘都不敢看,你们瞧,这娃耳朵根都红了……”
旁边的老太太和婆娘们顿时笑成一团。
王素素看自家丈夫有点放不开,赶紧上前婶子嫂子的一通叫。
简单说了几句话,就有老太太挥挥手:“行了素素,你们快回去吧,你这嫁出去两年没回门,我们也不拦着你絮叨,省得招人烦,赶紧家去吧。”
又对王庆文道:“你娘没出来,那就是没在庆忠这边,每天下午天暖和了,她经常来给庆忠家喂羊、洗衣裳,一般是在的……”
距离寨口近的大树后坡上第三家,是陈凌二舅哥王庆忠的家,分家后把新房建在这里,喊人的话隔着院墙就能听到。
王素素听此就垫着脚望了望,“二哥二嫂还是这么忙吗?”
“是啊,忙得很哩,今年贩粮食能挣钱,这俩月你二哥二嫂没日没夜的倒腾,倒腾完窖里囤的,又去各村各寨到处收,也不怎么在家……”
王庆文点点头。
没办法,穷怕了,有个赚钱的机会不容易,不紧紧抓住怎么行。
说着话,沿坡向上,寨子里大多数人家主屋是青石建起来的瓦房,其余就是柴棚和茅草搭建的房子,后两者看起来不惹眼,实际上还是很实用,也很结实的。
近乡情更怯,一路上,王素素看着熟悉的人,熟悉的房屋,只觉得心头怦怦跳,握着陈凌的手,手心都在冒汗。
王真真跟在两人身边东张西望,这时反倒安静下来了。
很快,走到一处院外有大树、石鼓、石羊的老院子,众人停下。
大树旁两个小娃娃弹玻璃球。
树下是一个打着蓝头巾的黑衣老太太,正在挑拣粟米中的石子。
不远处,一个装有辘轳的水井,脏兮兮的老猫卧在井口旁,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听到有人过来,老太太抬头看了一眼,也就是很随意的看的一眼,但是抬起头后,就愣住了。
眼神先是迷茫,随即忽的瞪圆眼睛,惊喜叫了声:“素素!”
“存业,存业,赶紧出来,素素回来了,素素回来了,我跟你爹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老太太站起身抓住王素素的手,口中叫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娘,我也想你们,想你跟爹,也想哥哥嫂子……”
王素素喊了声娘,泪就止不住了,激动的紧紧抓着老太太的手,后面却是哽咽着说不成语句了。
“素素回来了?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个穿着浅蓝中山装的老汉匆匆走出院子,见到外面娘俩的情形,顿时愣了愣,稍显手足无措的搓着两下手掌。
随后,看到女儿泪眼朦胧的喊了句:“爹。”
老汉慌忙应着,眼眶也唰的红了。
“唉,这……哭个啥哩,闺女回来是高兴事,有啥好哭的,快进家吧,快进家。”
老汉叹着气,揉了揉眼睛,这是陈凌的老丈人王存业。
王存业身材枯瘦,但并不矮,酱红色的老脸,褶子明显,肤色粗糙,额前有山纹,五官却极为端正,与王庆文的眉眼有七八分相似。
而丈母娘高秀兰的面貌也是相当不错的。
即便常年劳苦,上了年纪,也能看得出几分来。
到底是能生出王素素这样漂亮的女儿,怎么也不会差的。
“爹,娘,凌子也来了,咱们别在外边了,还是快进家吧。”
王庆文见爹娘和妹妹哭,也不咋好受,但陈凌这也算是婚后头一次上门的新女婿,总不能在外边干站着,就赶忙提醒道。
一直老实安静的王真真这时也仰起小脑袋,眨着眼睛奇怪道:“姐夫,刚才你跟哥哥嫂子说了一路,怎么来到寨子里一句话也不说了?”
陈凌闻言狠狠瞪了小姨子一眼,这妮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看到你姐夫正紧张呢嘛?
但大舅哥提到他了,小姨子也说出来这话了。
老丈人和丈母娘这时候也看了过来。
感受到两道目光,陈凌不禁咽了下口水,头冒热汗,讪讪笑道:“爹,娘,我带素素回来看看你们。”
话落,场面突然静了一下。
老丈人王存业打量他两眼,又瞄了瞄跟在他身旁的自家小女儿,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脸:“回来就好,进家吧。”
然后,转身闷着头率先大步走进家门。
旁边,丈母娘高秀兰擦了擦眼泪,虎着老脸瞪了陈凌一下,隐隐咬牙。
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了句,也招呼他进来。
王素素这时的心情还是有些激动,走过来握住陈凌的手,想要对爹娘说什么,却被陈凌轻声制止住了。
王庆文瞧了小两口一眼。
他知道这妹夫是明事理的,现在心思也算正经起来,脾性也不差。但是这样的事,爹娘心里要是还这对女婿有看法,他跟苏丽改当哥嫂的,也不能多说啥。
就陪着妹妹妹夫走进家里。
苏丽改抱着孩子,进到屋内陪着王素素姐妹两个和爹娘说话。
陈凌则留在院里,去把牛背上的东西卸下来。
两个大布包袱,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背篓里的酒坛子等等东西,一样一样的搬下来。
东西零零碎碎的不算少。
王庆文想过来帮把手,结果刚出来,就被高秀兰喊了回去,让他去烧水泡茶。
陈凌敏感的闻到了火药味,心中暗叹,这下得了,丈母娘还是气不顺啊。
不过也没办法,之前自己做的那些确实不叫人事。
丈母娘憋着想发火,想给脸色,也正常,该认就认嘛。
但是呢,王素素却不忍心这样。
陪着爹娘说了几句话就坐不住了,硬是跑出来帮着他收拾。
高秀兰见到这情景,几次想出门把女儿叫回来,但最后又坐了回去,捶着腿连连叹气:“闺女大了不由娘啊……”
“我就是敲打敲打这小子,你瞧这傻姑娘,还心疼上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