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教士承认自己心底或许还有仇怨没有了结,但也都和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这个外地侦探为什么追着自己?
路易斯无法理解。
伊恩·拉撒路也不需要他理解。
侦探相信自己已经获得了确凿的证据证明眼前这个男人和暗裔有勾结,他跟了路易斯好几个小时,看到了一切。那个在水里的女人显然就是路易斯的暗裔同谋,只是他们之间起了间隙,因此自相残杀起来。
他们之前当然是彼此友好的,否则那个暗裔为什么在见面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呢?
至于这个神父到底和暗裔达成了怎样的交易,伊恩并不需要知道。
他看着路易斯藏身的大树,本来已奔跑了数个小时的双腿又涌出热流化解着难耐的酸痛——这或许是他的身体更加强壮了,也可能是心理安慰的作用,无论如何,他感到了久违的喜悦。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直面和暗裔有关的敌人,他会铭记这一天的。
“不用再躲了,路易斯教士。”他催促道,拇指按住木质的枪把上端施力,手上的细汗叫这武器有些打滑:“你和暗裔搅在一起,就早该有死的觉悟了。”
伊恩本来还只是有所怀疑,但路易斯看到他后逃跑的反应证明了其人心里有鬼。
路易斯从树后边喊着向他答话:“我不知道你怎会这样想?但如果我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我主必然降罪于我!”
教士从侧面伸出右手,伊恩立刻下意识地开了一枪。
子弹从教士虎口的位置擦过,鲜血立刻流了出来,路易斯的身体在枪声发作和疼痛传来时抖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稳定,这样的伤势正适合他展示新的力量。
手上的伤口以超出正常自愈能力的速度止住了,已经渗出的血液也因为光芒蕴含的热量而凝固。
“奇迹依然眷顾着我。”路易斯忍痛如是说道,微弱的光芒在白天不那么显眼,趋近于无,但他此刻必须坚定,还要让对方也相信这一点。
在昨晚,他之所以逃跑是因为思想还未进行转变,攻击阿德莱德时仍觉得自己是在对人类开枪,而得到对方的传讯之后心中还萌生出新的可怕念想,因此看到伊恩·拉撒路时才会出于畏惧不由自主地迈开双腿,但他现在不会有这种反应。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了解到暗裔的,但大多数排斥暗裔的人都会转投神的光耀之中,说不定对方见过奇迹,这样他就不用再做解释了。
如路易斯所预料的那样,看到这幅场景让伊恩呆住了。
侦探的眼力刻意训练过,他知道奇迹是什么,也看得到那微弱光芒,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光芒——在萨沙市教会的神职者净化尸体的时候。
心灵堕落的神职者还能释放奇迹吗?
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事实如何,但过去的耳濡目染让他相信是不能的,教会宣称奇迹是造物主对虔诚者的赐福,那么按照逻辑判断,不虔诚的人就该失去释放奇迹的能力才对。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他刚刚热起来的心此刻又冷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昨晚见了我就跑?”他最后坚持着问。
路易斯教士已经从惶恐中冷静了下来,强忍着疲惫高声回应侦探:“我怎么知道你和那个魔女不是一伙儿的?在你从林子里走出来之前,我才朝她开了一枪,随后你出现,又拿枪指着我。”
伊恩无言以对,转而问道:“那你和那个水里的女人之间到底是发生了......”
“她前不久才转化为暗裔,在那之前,她是我信任的朋友的女儿,因此我才袒护了她,但没想到最近发生的袭击事件和她有关,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就醒悟了自己的过错,否则我为何要朝她开枪呢?”
路易斯完全说服了伊恩,他难过地放下了枪,路易斯等了一会儿,从他对面的大树后走了出来。
“我想.....误会总算是解开了。”
“我很抱歉。”
“我原谅你,孩子。”路易斯蹒跚着向他走了几步又停下,不安地摸了摸领结,想要说什么,但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疲惫让他两眼发黑,且头痛欲裂,原本想问的问题便卡在喉咙里了。
失去了保命的动力后,他脑海里能够立刻想到的词句也都是最简单的。
“天都亮了,我想我们也该回去了。”教士捂着额头说,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和心脏都在抽搐。
伊恩附和地点头,但没有抬脚迈步。
“你在等什么?”
“我不记得回去的路。”伊恩有些尴尬,但他行动前确实没想太多。
在一阵艰难的呼吸声后,教士用干涩的声音接着道:“是的,我来带路。不过在城镇附近游荡的那头怪物至今还没有死,所以...我想我还需要一把枪防身,之前那把在路上丢掉了。”
伊恩没理由拒绝,何况教士的枪正是因为他的追赶才抛下的,他有负罪感,做出补偿能让他心里好受。他从胸口解下一把手枪给路易斯教士。
教士接过枪,翻转着检查起来。
路易斯昨晚才是这辈子第一次摸枪,他也没想过自己将会在短时间内连续用这邪恶的武器策划那么多次谋杀,不过事到临头总要有所行动。
何况一切都水到渠成,他简直没法说服自己不去做点什么。
一声枪响过后,侦探捂着胸口倒了下来。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一切射击技术都是多余的。
路易斯收起手枪,在倒下的躯体边跪下,为这将死之人祈祷着,伊恩年轻的脸露出不解和痛苦的神色,胸口仍在奋力地起伏活动,这副挣扎的姿态不禁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养子。那个孩子死前也是这样的吗?
他的思维不再像生锈的齿轮那样干涩,许多杂乱的想法都在这一枪之后流畅地涌动出来。
虽然是他开的枪,但他心中的痛苦却是真实不虚的。
但同时,路易斯在自身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感受到了一丝喜悦。
当意识到塞万死去的时候,他的心中毫无波动,但当他看到这个孩子即将死去,心中将其与塞万的形象联系起来时,心中又能感受到那一层埋于深处的悲伤了。
他并没有丧失自己的情感,知道这一点真是令人欣慰。
“抱歉,孩子,我也有事要做,你的好奇心太多余了,这可能会妨碍到我。”
路易斯将手掌按在伊恩的胸口,疗愈的奇迹发挥了一点作用,但不多,并不能拯救那接近熄灭的生命烛火。与接近正午越来越亮的天光相比,伊恩的脸色则越来越暗淡了。
路易斯又为他做了一次祷告,结束后便站起身向着热沃的方向走去。
伊恩·拉撒路还没有死,但教士不在乎,神要是让这个年轻人活下来,他也乐见其成,因为这个年轻人是无罪的,他只是不想在完成最后的复仇前被打扰而已。
等复仇结束之后,他会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的。
在路易斯远离这里之后,伊恩·拉撒路也在不久后死去了,直到太阳渐渐消去锋芒,一个鬼祟的女人身影从丛林中闪了出来,正是芭芭拉。
她看着伊恩·拉撒路的尸体,尖牙咬穿了嘴唇。
她已劝说过这个小伙子别乱想了,但年轻人总是喜欢一意孤行,等她发现不对劲,追踪着血液气味赶来时,一切都已经.....
等等,好像还来得及!
这位初代吸血鬼又舔了舔嘴唇,她的尖牙从嘴唇中抽出的下一刻,贯穿的伤痕就已经痊愈了。
那双茶色的眼睛在幽林中再次泛起绿色的诅咒光芒......
...................
因为失去了其他目标,克雷顿在生意方面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他和两个巫师上午去河边装模作样,下午则回来走访客户,这些人基本都是通过裴伦那里联系到他的农户,热沃虽然只是一个偏远的小镇子,但本地居民的祖先却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探宝者,还是留下来不少有价值的小玩意儿。
部件上生了铜锈的老旧箱具、以古法工艺制作的玉石茶叶罐、塔林风格的挂毯,寓意吉祥的银石榴护身符,几块老掉牙的怀表,还有一整台座钟.......
克雷顿看得津津有味,他和这些有意出售家资的人约好将货物先行订下,直到他回城后再派人来取。
而两名巫师都对他的举动不抱什么兴趣。
“谁会买这些破烂?”朱利尔斯一边翻账本一边不解道,旅店房间已经让他感到乏味了,这些东西更甚。
虽然他帮忙记了账,但这些老旧东西在他眼里几乎没有可用的货色,更谈不上珍奇,非要说特点的话,那就是半好不坏,放在桌上必须被扫下去,扔到垃圾桶里时又能令人略微感到惋惜。
一想到自己的工作是和它们打交道,他就提不起什么兴致。
克雷顿正托举着一个绘有银莲花的鼻烟壶进行估测,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古董商人,倒像是一个钻研至深的雕刻家。
“一件珍奇商品的价值不仅取决于它的做工和成本,精神内涵也是重要因素。”他摩挲着鼻烟壶,不顾上面的陈旧气味,旧物的气息对他而言一向比新事物更亲近。
这一件因为体型足够小,他就先行拿回旅店了。
自从旅店的其他客人搬走后,他就又租了一间房间,把自己休息的区域重新搬到二楼,这样更方便同其他人互相照应。
在对付怪物之外的生活中,这么做也提供了一定的便利,方便他们之间彼此往来。此刻唐娜也在他的房间倾听他的行商经验,克雷顿虽然不想要自己的侄女未来去抛头露面的工作,但她也必须了解这些增长自己的见识,免得有朝一日受骗上当。
“比方说,一个传承数代,见证了历代先祖荣誉辉煌的鼻烟壶就比一个从乡下随便收来的鼻烟壶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