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坦之顺着王猛所看,心中了然:
“能不能将大司马从青州逼走,我们所能做的微乎其微,还要看都督是否能在蜀中成事,从而攻其所必救。”
原来王猛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落在舆图上的西侧。
这横跨九州东西的战局,此时,已悄无声息的相互影响勾连。
————————
千里外的蜀中。
成都府,城南,寿阝水(音同寿,下文以寿水代称)岸边。
岷江自都江堰分流,化作条条支流滋润成都府,缔造了天府之国,而在最南侧的一条支流就是寿水,在寿水岸边有一片开阔土地,是前往蜀中南方各郡的必由之路,此时称为寿水渡,后世则称青龙场。
毛穆之率军北上,攻克犍为——犍为太守正是周楚,此时根本就不在城中——抵达寿水渡,意欲进攻成都,奈何周抚在此之前就已收缩兵力、控扼成都外围各处关隘渡口,这才堪堪挡住了毛穆之,为关中王师南下争取到了时间。
在雒城度过新年的关中王师,过成都府而不入,直接开进到寿水渡前。
寿水从西北向东南流淌,在北岸,周抚麾下的八千兵卒驻扎在西北侧,而关中王师的一万五千兵马驻扎在南侧,成掎角之势,在他们的对面,则是毛穆之麾下的近两万兵马,可谓是势均力敌。
风呼啸,风向却时时变化,当北方的朔风吹到天府之国的时候,已经被周围的群山切割的支离破碎,而此地湿润的气候带来的蒸腾水汽,则在这细细的寒风之中平添了几分冷意,每一口吸进来的气都好像蕴含着无数的冰粒子,在脸上、肺中肆虐。
战马嘶鸣,杜英在周抚的陪同下跃马走上寿水渡南侧一个能够俯瞰整个战场的山丘,王师将士已经在此结下营寨,控扼高处。
见到都督的旗帜,守备的士卒齐刷刷的行礼。
杜英翻身下马,大步走入营寨,对着周围的将士们点头示意,他的这般小举动无疑让这些在寒风中哈着白气的将士们颇为受用,腰杆儿似乎都挺得更直了。
驻扎在此地的兵马虽然都在关中王师的编制下,但是最高指挥者却是周抚熟悉的面孔——他的儿子、鹰扬将军周楚。
同时此地还有周楚自己的亲随部众五百人。
如今正是关中都督府和益州刺史府合流的时候,杜英让周楚率军镇守这个制高点,一方面是让两支军队的将士们都放心,毕竟没有谁比周楚更适合充当两军之间的纽带了,另一方面也是履行对周抚的承诺,杜英的确把周楚当成关中王师的一份子,也是重要的栽培对象。
看着手按横刀、微微躬身见礼的儿子,周抚露出欣慰的笑容。
既然没有办法维持自己在蜀中的独立地位,那么为儿子争取到一个美好的前程,也算是这一次交易成功了。
“此处是否可以探查清楚敌情?”杜英开门见山。
“请都督和刺史移步。”周楚侧身,旋即走在前面引着两人行至山头上,伸手指着前方说道,“毛穆之摆下了三处营垒,并且并没有看到其有打造船只的举动,所以属下怀疑,毛穆之短期内可能并不打算进攻。”
在山坡之下,是笼着一层薄冰的寿水,这层薄冰显然是载不动人的,之前关中王师的斥候就探查过,横刀插进去就直接碎裂了,因此想要渡过寿水,还得依靠人强行泅渡或者船只。
寿水是都江堰劈开的岷江诸多细流之一,本就是用来灌溉农田的,所以河面宽阔、但河床并不深,水流也很平缓,两岸百姓平时也可以涉水往来。
但是现在正值冬日,士卒想要涉水进攻,几乎不可能,毛穆之麾下的将士还不具备这样钢铁的意志和身躯,且关中王师就在北岸虎视眈眈,涉水行军便是岸上弓弩手的活靶子。
因此毛穆之唯一的选择便是船只,可周抚既然在寿水渡布防,不可能遗漏这一点,方圆十里的船只全部都被收拢了过来。
毛穆之抵达寿水渡也有些时日了,却迟迟没有打造船只,每日修筑营垒、操练阵列却是一点儿都没有落下,这让关中都督府这边很容易意识到,毛穆之根本不打算强渡寿水了。
“这毛穆之倒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周楚微笑着说道,“若是此时强渡寿水,怕是已经为我所擒了。”
“毛穆之的背后是宁州,另外还有荆州可以溯流而上为其输送钱粮甚至是兵员,所以毛穆之只要能够在此处盯住我军,让都督府无法在成都建设市集、工坊和书院等等新政设施,最终也未能给蜀中带来多少实质上的改变,就实现了其目标。”张玄之面带忧色的说道。
强攻,对毛穆之来说没有半点儿好处,和关中都督府拼消耗显然才是应取之道。
“如今天下战局不稳,河北、河洛和荆州都有可能有战事爆发。”杜英缓缓说道,“毛穆之本来就是桓温留在蜀中的一枚钉子,其若能以一己之力拖延住半个都督府,功莫大焉。”
周楚忍不住提议:
“既然毛穆之不攻过来,那我们就攻过去!总不能让毛穆之一直屯兵在寿水,渐渐地整个蜀中南部的百姓都将为其所用。
那些原本对于毛穆之的到来还颇为抗拒的蜀中世家和巴人各部,恐怕在发现已身在敌后、孤立无援的时候,也会最终选择向毛穆之妥协,这恐怕正遂了毛穆之的心意。”
周楚这个犍为郡太守都已经变成了光杆司令,所以对于跃马南下,早就急不可耐了。
只不过都督和老爹都没有发话,之前他也不好提出建议,现在正顺理成章讲出来。
“届时荆州世家定然也会趁机入蜀,蚕食这些州郡,将其化为己用,形成从蜀中南部沿江各个州郡一直到荆州的牢固防线。”张玄之显然也秉持着相同的态度,“到了那时候,我军再尝试强攻的话,恐怕要蒙受更大的损失。”
张玄之的话,让杜英骤然想起来了历史上南宋抵御蒙古的山城体系。
南宋几代善守名将构筑起来的山城,居高临下、互为犄角,阻遏上帝之鞭的抽打足足五十年,创造了当时全世界范围内的最长抵抗记录,且蜀南山城体系,一直抵抗到宋朝灭亡之后,可谓是守城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