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英看来,当务之急,是至少把军队的兵员填充好。
不能每次遇到敌人之后都拉出来一个虚架子,依靠甲骑的阵势吓退敌人,尤其是这甲骑也是半真半假的时候。
这一场雨,差点儿把王师的底牌洗刷干净,杜英也不敢托大了。
说到这个问题,蒋安的脸上便露出些愁苦的神情:
“实不相瞒,这些兵卒,多半身体瘦弱、面有菜色,远比不上我们关中将士,面带红润、气势雄壮,而且凄风冷雨之中,一个个士气低落、瑟瑟缩缩,恐怕难为我所用。”
“打散了编入各部。”杜英摇头说道,“身体不行,可以补,士气不行,可以提。
这一点一定要让各部落实好,不,等会儿余亲自把各级将官、长史和主簿都叫过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
让这些士卒们意识到王师和之前鲜卑人的军队并不一样,才能更好地为我们效力。”
“另外还有这些士卒的思乡之情······”蒋安提醒道。
杜英瞥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还需要余来操心么?”
蒋安打了一个激灵,听出了都督话语中的不满,赶忙说道:
“那就按照之前参谋司制定的方略,想要还家的发放路费,不想还家的编入军中,完全遵从关中将士的军饷,并且为他们额外补充一些食物。”
杜英想了想说道:
“现在就让这些人自己回家,不妥当,毕竟要跨过整个战线,还有青州的战线,简直就是让他们自寻死路,他们不见得愿意不说,鲜卑人肯定也会在北边等着把这些人再抓回来继续和王师对抗,得不偿失。
可以保留这个选项,但是要向他们阐明利害,另外也可以许之在汝颖或者关中等地的屯垦,王师可以送他们去这些地方开荒,反正现在关中也在为许昌等地一片荒芜而头疼,不是么?”
因为南渡的原因,江左现在是塞得满满当当,各家各户都在谋求开拓自己的田地,相反,淮北、河洛这些地方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
杜英既然占据了这些地盘,就不会坐看其荒芜,尤其是王师现在在河洛和青州都咄咄逼人,力图将战线推进到整个大河以北,所以开发一下已经占据的土地,本就没有多少风险。
“正好这些地方连土匪和世家坞堡都没有了,都不需要多少兵马护送。”蒋安苦中作乐一般说道。
他并不觉得最后会有多少人选择这条路,毕竟安土重迁的思想在这里,对这些在乱世之中都不愿离家的北地汉人们来说,让他们跑到汝颖和河洛,他们也不见得愿意。
杜英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微笑道:
“所以要尽量让这些人愿意留下来,随着王师一起,有朝一日,衣锦还乡。”
顿了一下,杜英把话题转移到刚刚自己不满的问题上:
“所以你看,事情明明都有章程,只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略微做出一些调整就可以,为什么又要报到余这里,让我来定夺呢?
不能因为我在这里,你们就不愿自己做主张了,若如此,到底是谁为谁分忧呢?”
蒋安讪讪一笑。
言语之间,已经行到先入城的周随为杜英安排的住处。
并不是已经剩不下几间好房子的郡守府,而是城中曾经一处世家的宅院,大概是因为厚门高墙,所以保留还不错,之前鲜卑驻军的将领们也都住在此处。
杜英回头看了一眼大街两侧收拾余烬乱瓦的将士,摇头说道:
“城中所留能够遮风挡雨的屋舍已经不多,让将士们尽快搭起来几间房子作为议事堂和休息之处,至于这里,便给伤兵吧。”
顿了一下,杜英强调:
“无论敌我。”
蒋安和迎出来的周随,都愣了愣。
周随迟疑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都督为军中顶梁柱,自然应当······”
杜英瞥了他一眼:
“怎么,你周随还不想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了,将士们露宿街头,而你住在这深宅大院之中?”
周随顿时涨红了脸,摇头说道:
“这是为都督准备的,属下肩负城防之责,且今日之战,毫发无损,受得了风吹雨打,住在城门上,不住在此地!”
杜英笑道:
“所以余也是毫发无损,和你们无区别,找一间稍稍能挡风的屋子,把帐篷撑起来都一样,何必搞特殊?
真正应该被特殊对待的,是伤兵,也是那些对我们还心存疑虑的俘虏。我们的人,需要这样的地方好生养伤,而那些俘虏,也需要这些的地方,以其伤兵所受之优待安抚他人之心。
去吧,就按照我说的做。”
虽然被杜英批评了,但周随的心中却是暖暖的,这样的主帅,自然才值得他们为之流血牺牲,他一拱手,大声说道:
“属下遵命!”
杜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耳朵没聋!”
跟在杜英身边,正打算下马的谢石,动作也顿住了,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杜英,因为这样的举动在江左诸多将领之中几乎不可能出现,谢石自问,自己统兵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更不要说现在江左的牌面将领,那个搞乱了整个战局以至于杜英和桓温不得不联手为他擦屁股的谢万,手持铁如意而颐气指使的事都传遍了江左,对于将领们尚且如此,对于士卒的关心,那恐怕是一点儿都没有。
“五叔,怎么了?”杜英接着策马而行,既是看一看城中状况,也是为自己挑选合适的落脚之处,余光瞥见谢石慢了半拍,好奇问道。
谢石上前一些,收起来怪异的神色,正色说道:
“古往今来,诸多将领之中,爱兵如子的也有不少,但是其中很多都是装模作样,想要在史书上留下好名声而已。而都督如今所做,发自内心,令属下敬佩。”
杜英笑道:
“五叔如何得知就不是作秀之所为?”
谢石想了想,这种完全就是凭借个人第六感判断出来的,自然说不清缘由。
杜英也没有期待着能够从谢石这里得到答案,他幽幽说道:
“余爱护这些将士,是因为他们是余的同路中人,我们都在为了开拓一片新的天地而战。
可是余又担心,长此以往,这些将士们,会愿意为我而死,而不是为了我们所要走的这条路而死······
毕竟有时候,人心所向,各有不同,余,也不一定就是大道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