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得说快也快，一眨眼的工夫刘海生和舒敏的女儿就满月了。
孩子出生三天的时候连心和张玉霞结伴去医院给舒敏下奶，看到襁褓里的小婴儿时两人同时如获至宝，这孩子长得也太好看了。
一点都不像一般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皱皱巴巴，活像个刚褪了毛的大号老鼠似的。舒敏的女儿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一头小卷毛特别浓密。
等到满月时再看，孩子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别爱笑，瞅见谁都不怕生，偶尔还会动动小手什么的，就像在跟人打招呼一样。
满月酒先后办了两场，第一场在县里的大酒楼，做东的是舒敏父母；第二场自然得在刘家所在的新仓屯，曲建英这么多年光出不进的随礼，老早就盼着往回收份子钱了，抻着脖子就等这一天。
人一多曲建英就抱着孩子来回炫耀，“瞅瞅我孙女这大眼睛，这双眼皮儿，还有这头发，全随她爸，可会长了。”
来客都是村里人，大姨大娘们直接伸手就上去摸孩子的小手小脸蛋，舒敏坐在一旁脸上写满不高兴三个字。刘海生老早就给她打过预防针，村里人活的糙，不像城里人那样精细，让她千万看见啥都别往心里去，反正就一顿饭的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
连心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拿竹签扎了两个炸肉丸子给舒敏，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千万别在意，你一生气再回奶可咋办？苦的还是孩子。”
舒敏感激地看了连心一眼，转了半个身子不去看曲建英那边，咬了口丸子在嘴里吃，“不怕你多心，我跟村里人真没办法沟通，唯一能说到一块儿去的人除了孩子爸就是你了。”
连心笑笑没说话。舒敏的家庭条件摆在那儿，从小到大连双布鞋都没穿过，她能跟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村里人说到一块儿去才有鬼了。要不是因为刘海生，她的皮鞋底都未见得能沾到泥。
不过舒敏娇气归娇气，却并不傲慢，说话办事从来没有瞧不起村里人过，这也是连心能跟她交好的主要原因。
舒敏抬手揩掉连心围裙上一块干涸的面糊，“你怎么就答应今天掌勺了？”
连心莞尔一笑，“咋？吃腻了我做的菜？”
“哪儿跟哪儿啊，”舒敏瞄了一眼抱着孩子跟人谈笑风生的曲建英，“嘴上说是好日子，实际上连请大师傅的钱都舍不得掏，我气的是这个。”
“你可千万别啥事儿都往心里划拉，一个气不顺就把孩子害了。”连心安慰她两句就回了厨房。
满月酒的日子刚定下来曲建英就开门见山对连心说希望她来掌勺，连心能怎么办？未来婆婆第一次有事请托，她总不能说不吧？好在满月酒这天是周末，小南风不怎么忙，所以她掌勺就掌勺吧，反正她就是干这个的。
一场满月酒宾客尽欢，来客不仅夸孩子长得周正，还夸曲建英会挑儿媳妇，三个媳妇个个都有本事还拿得出手。
晚上刘宝昌飘飘欲仙地坐在炕头上洗脚，“吃饭的时候你瞧见没有？老杨头儿看见咱家这三个儿媳妇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尤其是连心。”
曲建英正对照着礼单数钱，闻言问道：“咋？他亲口跟你说的？”
“你忘了？老杨头的四儿子复员以后自己搞了个城里对象，刚结婚那会儿老杨头脚崴了，让儿媳妇给他倒水洗脚，儿媳妇不干还把他臭骂一顿，他四儿子也不争气，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跟媳妇搬城里租房住去了。”
“你说的是这个事儿啊，那确实该他羡慕。”曲建英沾沾自喜地回想酒席上发生的一切，“咱家连心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条有身条，还有一身做饭的手艺，别说他老杨头羡慕了，放在十里八村也是数得上数的人物。我可没听说谁家儿媳妇自己也能开饭店。”
“咋没有？后趟杆儿老徐家大儿媳妇不就是？”
“吃饱了撑的非得跟我抬杠是不是？”曲建英一眼接一眼地剜刘宝昌，“老徐家大儿媳妇那可是带孩子嫁过来的二婚，她那饭店是她先头死了的男人开起来的，你拿她跟连心比是寒碜谁呢？”
刘宝昌尴尬地抹了把头顶，嘿嘿笑一声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曲建英接着说道：“不过咱也不能把连心捧的太高了，这丫头粗看没心眼，实际上心眼可多着呢。”
“咋？出啥事儿了？”
曲建英把手里算完账的草稿纸拿给刘宝昌看，“连心看见菜的第一眼就问我是不是没去她指定的那两家菜店买菜，我糊弄她说二驴子没找着她还挺不乐意的。”
刘宝昌一头雾水地问：“这有啥关系？”
“关系可大了。”曲建英冷哼两声，垂着眼皮说话，“她天天跑农贸市场肯定跟菜店有猫腻，这边指定咱们去她说的菜店买菜，那边菜店就得给她好处费你信不信？要不她能那么不高兴？”
负责买菜的二驴子可是她亲侄子，总不至于昧他姑这点钱，何况拿给他的钱还剩回来一百多。反观连心，收到菜肉的时候那脸拉拉的，赶上长白山了，不就是因为没赚到这点回扣么。
二驴子要是真去那两家菜店买菜还能有剩吗？这一百多到时候估计就进了连心的口袋，相当于把她当初下奶时随的那一百块钱礼给捞回去了，合着里外里是她曲建英掏钱给连心做脸面，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刘宝昌沉思半晌想说连心应该不是那样的人，瞥眼一看曲建英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回城的时候连心和张玉霞一起坐中巴车走的。路上张玉霞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腿一边跟连心抱怨，“满月酒收那么多礼钱英姐都舍不得叫辆车送送咱俩，我说让海东送一趟她急忙就打发送她娘家人去了。”
连心摸不准张玉霞跟她这么说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所以没顺着她的话搭茬，岔开话题问她早市的生意怎么样。
“累是累了点，但是赚得正经不少，就是英姐天天跟着不够烦人的。”
连心彻底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回到小南风大家伙都在吃饭，只有罗明俊在后厨里忙碌，见到连心他扬起笑脸问：“回来了？咋样？得有不少人夸你手艺好吧？”
连心无精打采往墙边一靠，“别提了，不够累心的。”
也不知道买菜的人到底咋想的，给自家人采购还舍不得掏钱买点好的。韭菜、蒜苗这种配菜买的全是小把，一打开中间夹的全是烂菜。猪肉的颜色一看就知道不是当天现杀的，关键不仅不是新鲜的，还是注水肉，放在案板上好一会儿还在往下滴答水，口感甚至都不如赵阿慧的进口冷冻肉。
油盐酱醋有过期的，有打开过包装的。最可气的是席上有一道八宝饭，连心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买上好的糯米，结果打开一看里边是糯米和大米两掺。
米还是陈米，做出来的八宝饭除了能尝到配料的滋味和甜味以外一点米香都没有，连心都不好意思说这道菜是自己做的，怕砸招牌。
不过不得不说，村里人就是好糊弄。知道是连心掌勺之后还有人特意过来问她接不接大席，连心听他们夸自己手艺好羞愧得满脸通红，他们还当她是抹不开。
“横竖不靠做大席赚钱，咱自己问心无愧就行。”罗明俊宽慰连心。
连心长叹一口气，做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反正有了这次的经验她决定除非不得已，否则她是万万不可能再接大席了。
连玉送餐回来，看见连心就问她席面怎么样，连心随口糊弄她，“还行吧，就那么回事儿。”
连玉还待要再追问两句，同样送餐刚回来的邓小米急急跑进来叫她，“二姐，你出来一下。”
连玉刚出来，邓小米便一脸凝重地说道：“小眼镜送餐出事儿了，在后院。”
连玉跟头把式地跑到后院一看，小眼镜的右眼镜片碎成了蜘蛛网，鼻子底下还挂着一截儿鼻血。
“谁干的？疼不疼？”连玉又气又急，小眼镜可是最老实本分的一个人，是谁专挑这个软柿子捏？
小眼镜擦擦鼻血，还能笑得出来，“疼倒是不疼，就是眼镜坏了，还损失了四份盒饭。”
小眼镜负责的那块区域没有比较大的电脑房，基本都是只有四五台或者七八台电脑的黑店，好在店多，在数量上并不输别人的地盘。今天中午他照常挨家挨户去订餐，有家黑店里坐着五个联网打cS的男生，小眼镜问的时候其中一个男生忙着打游戏就让他去问老板。
老板把勾好的宣传单拿给小眼镜，说：“他们忙着打游戏呢，恐怕顾不上，回头你送过来再给钱吧。”
都是老熟人了，小眼镜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来取了盒饭送过去，谁知道要钱的时候出事儿了。
带头的男生皱着眉头问：“我上机的时候连盒饭钱一起给老板了，他没给你？”
老板瞪着两只铜铃大眼一把将小眼镜搡倒在地，“你刚才来的时候我明明付过钱了，你又跑来跟人家要是啥意思？想骗点零花？”
小眼镜爬起来跟他争辩，老板随便拨拉一下就把他眼镜给拨拉掉了，抱着膀子居高临下对小眼镜说：“我要是没给你钱你能送饭过来？你傻逼啊？”
眼镜落地就碎了一个镜片，还被人骂傻逼，小眼镜气急攻心上去就跟老板撕吧，可惜个头儿差得有点多，三两下就让黑心老板给扔了出来。
这还是小南风开展送餐服务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霸王餐，一下就是四份。
连玉再三跟小眼镜确认，“你确定那个老板没给过你钱是吧？”
小眼镜头都快点掉了，一口咬定绝对没收到钱。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餐到付款的时候，但是每次都没出过问题，所以这次虽然事先没收到钱，但是小眼镜压根没起过疑心，谁知道偏偏就是这次出了岔子。
连玉摸着下巴沉思，“订餐的那几个人你怎么看？跟老板像一伙儿的不？”
小眼镜眯着无神的双眼仔细回想，好半晌才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张嘴要钱的时候那人明显一愣，后来我跟老板打起来他们几个还拉架来着。”要不是他们拉架小眼镜也不能那么轻松就脱身。
那应该不是一伙儿的。
连玉低头寻思老半天，最后从书包里拿了二百块钱给小眼镜，“你先去配一副眼镜，不够再跟我说。”
小眼镜背过手去不接，“我自己闯的祸，哪能要你的钱。”
连玉嫌他磨叽，“能不能爷们点？你这副模样回家家里人不得对你严刑拷打啊？以后还想出来打工吗？”
小眼镜犹豫再三才抽走一张一百块，“换一个镜片就行，用不了这么多，就当我跟你借的，从我工资里扣，还有四份盒饭。”
连玉嘴上答应得十分痛快，心里却在想你愿意吃这个闷亏我可不愿意。她倒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黑店老板，看看是哪儿的龙王爷搬到陆地上来住了，厉害成这样。
当下连玉就去小卖店买了盒烟，像模像样地主动替小眼镜上门道歉去了。老板开始还以为她是来找茬的，当着连玉的面劈头盖脸就把小眼镜一顿骂，话里话外还把连玉给捎带上了，指责她不会招人。
不管他怎样骂，连玉始终都将假笑焊在脸上，并在他歇气的时候双手奉上那盒香烟，十分公式化地跟他道歉，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见到香烟老板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一点不带不客气地接过来就打开拿一根出来抽，看见连玉还杵在那儿他嚣张地问：“得了，该干啥干啥去吧，下回换个聪明点的来订餐。”
连玉微笑转身，捋着居民楼里的电话线往外走，走到一根挂满线路的电线杆旁边她停顿片刻才转身离去。
真开眼了，吃着她的抽着她的还敢骂她，别急，晚上就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第二天连玉嘱咐小眼镜绕过那家黑店别去，其他照常。
小眼镜回来取餐的时候眉飞色舞地对连玉说：“报应来的也太快了，那家黑店的电话线不知道让谁给剪了，我路过的时候那个王八蛋老板正跟邮电局的掰扯呢，嫌他们来的太晚，耽误他生意了。”
连玉窝在桌子上补觉，闻言抬起头看向小眼镜。
看见她脸上硕大的两个黑眼圈和迷蒙的双眼，小眼镜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想应该不会吧？她跟我同岁，胆子能大成那样？
俩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半晌小眼镜低头凑过去一点，“今晚还有行动吗？带我一个。”
连玉把脑袋窝回肘弯，伸出左手给小眼镜比了个大拇指，隐隐约约能听到她说了两个字。
“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