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始做奶茶生意以来，连玉可谓顺风顺水，一路赚得盆满钵满。虽然郑琳琳的突然离开让她手忙脚乱了一下，但邓小米立刻就补上了空缺。
后来邓玉梅见卖奶茶这么赚钱，又拉着娘家嫂子和外甥女儿纷纷入伙儿。凭借邓家这群娘子军，连玉将奶茶卖遍了大半个县城。
进入八月之后，电影院的采购量节节攀升，连玉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去和电影院三天一结账。采购科刘干事就和她商量干脆月底一起算总账，这样两边都方便。
连玉无奈之下不得不同意。少了电影院的大笔流水，好在还有其他零售商。烧烤店、夜市还有邓家那群娘子军每天的日结款一直都很稳定。稳定到连玉有时候犯愁，开学之后她该怎么办？
然后现实便给了她重重一击。不待开学，一直独占鳌头的奶茶忽然迎来了大批竞争者。
连玉清楚地记得她是在夜市最先发现端倪的。真的只是一夜之间，满夜市游走的汽水小贩们人人车上都开始卖奶茶。
保温箱一掀起来各种各样的口味任人挑选，种类比连玉那里不知道多了多少。
之前跟连玉结下过梁子的老头衫三人被连玉压了一个多月，仿佛终于得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每次与连玉擦肩而过时叫卖得都格外大声。
罗明俊偷摸买一杯原味奶茶回来给连玉点评，连玉一口下肚顿时心下大定——没她做的好喝！奶味淡，香精味很重，没有她的奶茶那种唇齿留香的口感，喝在嘴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罗明俊吸溜一口之后咂吧咂吧嘴，借用?庞氏游食记?里的一句话来点评：口感层次不够丰富。
胜在口味足够多，品种不单一。
且定价还跟连玉一样。
连玉一宿都在琢磨自己要不要也添加几种新口味，第二天上午出去送货的邓小米垮着一张脸，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之前跟邓小米订奶茶的那个烧烤店从明天起不定了。老板是实在人，明明白白告诉邓小米有更廉价的供货商上门，还能月底结账。
紧接着每天中午都要回来补一两次货的邓家娘子军们不约而同地第一次失约。邓小米跑去找邓玉梅，发现邓玉梅早上提货的100杯奶茶刚刚卖掉半数，剩余那些即将要变常温。
真是晴天霹雳。连玉压根没想到对手不仅来势汹汹，下手速度竟然还这么快。真真是一夜之间，利木县大街小巷的小卖铺冰柜里几乎都摆上了奶茶，地位仅次于奶油冰砖。
听小卖铺老板们讲奶茶销量还不错。
连玉眼珠一转，跑去红姐店里打听对手的供货价。既然别家烧烤店都铺了货，那红姐这里肯定不会被漏下，只不过红姐肯定没有接受对方的橄榄枝。
果然，红姐一张嘴连玉的心就凉了半截儿。对方的价格让连玉彻底熄了打价格战的心思，人家的供货价约等于自己的成本价，这还怎么玩？
红姐拨拉两下算盘，语重心长劝连玉：“听姐一句劝，该收手时就收手。”
对方的货铺得又快又准，要说背后没人谁也不信。红姐拐弯抹角跟推销员一顿打听，得知奶茶背后的总经销商是县里最大的一家副食品门市部。人家可是从改革开放就开始做副食品批发生意的，全家上下二十多口人握着整个利木县的副食品生意命脉。
红姐使了点手段再一细打听，人家的奶茶根本不用熬煮，听说是从广州那边直接进货半成品奶茶粉，加冰块和水后直接就能封装销售。
这么一对比，连玉一没人脉二降不下成本，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能拿什么跟人家斗？
“不论是定价还是口碑都是我一手一脚打下来的，凭啥他们一来就能捡现成的便宜？！”连玉咽不下这口气。
“你也可以继续熬你的大锅奶茶，”红姐头都不抬一下接着拨拉她的算盘，“然后等着人家慢慢降价，直到把你的老客户全都抢走为止。”
连玉噎了一下，想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能赚一天是一天。
红姐看她一眼，说道：“应该不会太久，十天半拉月差不多了。”
十天半拉月，刚好是连玉开学的时候。
若是现在收手是见好就收，半个月后可就变成她被人挤兑得干不成了。
红姐又说：“趁着电影院那里还算稳定，你先把账结出来。一旦电影院也被人家钻了空子，你的账可就不好结了。”
采购科刘干事那猴精的样儿，到时候还不得照着奶茶粉的价给她结账啊？连玉要是不同意人家可以拖着不付钱，要是同意了，相当于一个夏天给电影院打白工，一分钱不赚。
连玉瞬间醍醐灌顶，决定见好就收，转头直奔电影院。
到了采购科一看，刘干事不在。坐刘干事对面的老头儿抖一抖手里的报纸，告诉连玉刘干事这周末结婚，请了五天假办婚礼，下周一才上班，让连玉周一再过来一趟。
连玉握着好几张入库单悻悻而回，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然而她越是怕夜长梦多，老天爷偏偏越跟她作对。从周六就开始下雨，时大时小一直下到周一晚上，整整三天人连门都出不去。
周二一早连玉马不停蹄直奔电影院。等她气喘吁吁进采购科一看，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连玉立刻掉头，一转身差点撞上坐在刘干事对面的那个老头儿，老头儿一见连玉立刻长叹一声。
“周日那天刘干事去接亲，雨天路滑出了车祸，人当场就没了。”
连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半晌才抖着牙齿转身往外走。
老头顶了顶鼻梁上的老花镜，叫住连玉，“去会计室结你那奶茶的账？”
连玉点头。
老头儿再次长叹一声，“会计室的小毛就是小刘的新娘子，现在还躺在医院抢救室呢。”
连玉瞬间双腿一软，靠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她愣神的功夫，采购科的科员陆陆续续开始进门上班。与往日不同的是，平时见了连玉都爱跟她说笑几句的科员们今天一反常态，有的看见她就像没看见一样，迅速调转目光。有的冷冰冰看她一眼，然后背过身去吃早点看报纸。这么对比看下来，刚刚跟连玉说话的老头还算稍降辞色。
连玉心说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怕什么来什么，电影院看来是要翻脸不认人。真是白瞎之前她喂到这帮东西嘴里的奶茶了。
连玉这个丫头，身上最像王金兰的地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王金兰年轻时因为这个性子栽过大跟头，所以后来没少操心连玉这方面。
但连玉跟王金兰最大的不同就是，王金兰会因为心软而让步，连玉却绝对不会。她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不是我的我不要，该我的一分都不能少。
所以虽然电影院想吃白食这事儿还没摆到明面上，但连玉此刻已经被采购科一群人的态度给激起了熊熊斗志。
本来打算去会计室的，她也不去了。采购科都是熟人对她都是这副德性，更不用提三个会计里她只认识小毛一个的会计室了。
连玉一声不吭出了电影院，到马路对面的副食品商店花三块五买了一盒蝴蝶泉揣在兜里，然后就坐在阴凉地里等着。
十一点一到电影院各科室准时下班，连玉骑着自行车坠在采购科那老头儿的身后慢悠悠往解放小学走。
老头儿的孙子十一点半放学，十一点十五老头儿在解放小学对面的文具店停下车，车梯子一支他回身默不作声地看向连玉。见连玉跟过来了他才转身进了文具店。
连玉进门直奔主题，烟盒往老头儿口袋里一塞，直截了当地说道：“魏大爷，给指条明路吧。”
魏大爷一点不意外，面上波澜不兴，十分平静地低头给自己孙子挑自动铅笔，只有嘴皮子微动。
“总经理去省里进修，下边两个副经理分管各个部门。”
“张经理管技术，李经理管行政。”
魏大爷转头看连玉一眼，又说：“上礼拜电影院遭了贼，放映室丢了两台贵重机器，张经理跑沈阳看新机器去了。”
连玉点点头，明白了，所以是那位李副经理在背后捣的鬼。
她看看魏大爷手里精挑细选的两支自动铅笔，一伸手就把那两支笔又给塞回货架上的笔筒里，随后在魏大爷不解的目光中端起满满两个笔筒去柜台处结账。
此次任务圆满结束。连玉用一盒三块五的香烟和价值三十六块钱的自动铅笔换到了自己未来数天的主要攻略目标姓甚名谁，以及家住何处。
哦对，还额外获得魏大爷的孙子灿烂笑脸一个。
离小南风开业没几天了，连心和罗明俊这些天一直忙着购置餐厅需要的各种器具，还得抽空去疾控中心办健康证，人手不够又拜托后院刘大爷从清河村给踅摸两个稳妥人，各种琐事让一家人把日子过得披星戴月的。
所以连玉其实已经两天没见到她姐和小罗的面了。
人见不着，好在饭还是想着她的。连玉上午经受了一番不算小的打击，从解放小学一路蹬车回家的时候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进屋她就直奔锅台，锅盖一掀开她就乐了，大姐烙了葱油饼，给她留了一盘茄辣西和半盘土豆丝，还有一大碗柿子鸡蛋汤。
饭菜一一摆上桌，连玉刚咬下第一口葱花饼，邓玉梅和邓小米母女双双登门。
邓玉梅满面愁容，邓小米怯怯地站在她身后，头都不敢抬。
连玉只略微让了她们一下，随后就丝毫不见外地开始大吃大喝，一副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的模样。
一大张饼半碗汤下肚，连玉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些阳气儿。她开始慢条斯理地撕饼吃，眼皮一抬她对磨叽半天一句话也没秃噜出来的邓玉梅说道：“邓姨有话直说吧，咱们认识也快俩月了，你知道我不爱跟人拐弯抹角。”
邓玉梅咽了咽唾沫，悄悄深呼吸，告诉自己实话实说，没啥好怕的。偏这个时候邓小米不小心碰了她屁股底下的凳子一下，生生给邓玉梅吓了一个激灵，她回头没好气儿地狠狠瞪了邓小米一眼。
邓小米的头都快低到肚肚脐眼了。
连玉一看这对母女三不五时就要上演一次的戏码立刻就倒了胃口。
她把饼啪一下扔回盘子里，歪着脑袋问邓玉梅：“邓姨，你不就是想说奶茶不好卖，你打算以后不干了吗？这有啥啊？直说呗。”
邓玉梅尴尬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地不敢看连玉一眼，邓小米的头又低了二分。
连玉看着这对母女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开口说道：“该不会你娘家那几个亲戚已经改行去卖奶茶粉了吧？”
这下连邓玉梅都低下了头。
连玉挠了挠下巴，“懂了，你不好意思跟我说你也打算去卖奶茶粉，怕跟我说了之后我扣下小米的工资不给，是不是？”
邓玉梅一个鲤鱼打挺从凳子上跳下来，慌乱地摇着双手跟连玉分辩，“不是不是！我没这么想过。”
“我就是觉着，靠你赚了一夏天的钱，这……说掉头就要掉头，怕你讲究我拆台，我才……我才不敢张嘴的。”
邓玉梅眼瞅快四十的人了，自己都嫌自己没出息，居然怕一个比自己闺女就大一岁的小姑娘怕得溜溜的。
邓小米更不用提，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打心眼里不愿意离开连玉。第一次见面连玉这个仅仅比她大一岁的姐姐就给她一种安稳又妥帖的感觉，是那种天塌下来这个人会替她顶着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她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过，包括邓玉梅。
所以她格外留恋。
连玉一眼看见落在邓小米鞋尖上的一滴泪珠，已经涌到喉咙口的刻薄话瞬间退了潮。心说当着人家闺女的面磕碜人家妈，那自己也太不是东西了。
她抿了抿嘴巴，端起碗喝了口汤，随后平静说道：“邓姨，看在咱们交情一场的份上，我劝你别跟风去卖奶茶粉。”
“铺货量太大了，县里凡是小卖部就没有不卖的，跟我当初蝎子粑粑独一份的时候可不一样。”
“除非你打算骑着自行车跑村里去走街串巷，那你就当我这话没说。”
邓玉梅一看连玉神色和缓下来紧张情绪瞬间消散不少，说话也不磕磕巴巴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对，昨天他们那奶茶还跟咱们一个价呢，今天就降了两毛钱，我估摸着后边还得降，再降下去还有啥赚头啊，我就没答应我嫂子跟她一起干。”
连玉拣起那半张饼接着吃，不说话只给邓玉梅比了个大拇指。
邓玉梅似乎受到不小的鼓励，偷摸在后腰上蹭了蹭手心沁出的汗水，这才说出她今天上门的最终目的。
“我听说，咱家饭店开业缺服务员，那个连玉，你能不能跟你姐说说，算我一个？”
“工资啥的都好说，比别人低点都行。我就一个要求，能不能包小米一顿中午饭？你知道她饭量不大，吃得也少。”
连玉鼓着腮帮子错愕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