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东方初九歪在车厢里睡了一个时辰，睁眼就见荣之玹如上车时一样，仍在批阅奏折，那优雅地坐姿都不曾变过。
“天天这般忙，这皇帝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你骂我不是人？”
“天地良心，我夸你！”东方初九慵懒地翻了个身，却不禁怀疑那折子上能捡到金子。“我身在江湖，习惯了自在，看你这样子，似乎当皇帝真的挺好的。”
荣之玹自折子上抬眼盯他一眼，“你既累，只管自己睡便是，如此与本宫说话，反扰乱本宫看折子。”
东方初九哪儿还有脸再睡。
他与这太子爷同龄，太子爷年纪轻轻便建成一支可倾覆天下的军队，如今又着手一统天下，勤恳如斯，睿智天成，人还长得比他俊美，反显得他东方初九好吃懒做猪狗不如。
东方初九厚颜地挪到桌旁，拿起一本荣之玹批阅过的折子，眼睛小心地看了眼太子爷，见他竟没有阻止他翻看折子，这才放心地打开，却刚一翻开，就被上面的字刺到一般嫌恶地丢开。
荣之玹本期望，这位仁兄能帮他分忧，岂料他竟将折子视如洪水猛兽。
“东方初九，你自幼怕小虫，莫非这折子沾了小虫？！”
东方初九顿时涨红了脸。
想当年，太子为甄选天下才子，深入东陈国京城学堂，那时他甚看不惯这太子爷的不可一世地模样，曾在树林中邀约打过一架。
那一架委实约得不是个地方，两人正打在兴头上，他不慎落在一株榆树下。
榆树是最易招惹爬虫的，且都是黑漆漆的毛毛虫，落了满地，还有一股怪味儿。
他毛骨悚然，手脚并用地缠在太子爷身上，闭着眼睛又叫又嚷又哭……
这位太子爷竟是个宽宏大量的主儿，分明是一般高，却愣是抱孩子似地，又哄又劝地把他送回了家。
自那以后，东方家上下便视这太子爷为家人，却害他颜面稀碎，事情过去许多年，这事儿至今还总被亲朋们提起。
“虫子的确很恶心，但真正恶心的，是忘恩负义，卑鄙歹毒的畜牲！”东方初九嫌恶地远离桌案，“这么一大摞虚妄恣意之言，无非是铲除异己的。你却好，竟一本一本耐着心思看！”
荣之玹不以为然地斜眼冷睨他，“我天宸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必然言辞不一。而人，素来以群分，身为帝王就该多读人心，让他们相互掣肘制衡，安国兴邦。”
“说到底，你就是把荣焕当成一枚制衡朝堂的棋子！”
“天下为局，何人不是棋子？”
东方初九气闷地别开脸，“冠冕堂皇！”
荣之玹见他不服气，禁不住自嘲地冷笑两声。
“本宫自出生就被人追杀，一步一步被逼上太子之路，亦是被人掣肘，被人置于棋局。如今，本宫不过是甘愿为棋，以百姓安危为先，荣焕、乃至整个荣家亦如此。”
东方初九却愈发气盛，“辅政王荣焕，救死扶伤，帮我们东陈国度过危难，还救治过我东方一家。自辅政王上任，稳住朝堂，政绩斐然，吞着委屈，功劳一句没要，这些人竟恬不知耻地厚颜弹劾他？！”
荣之玹摇头失笑，“辅政王忠心不二，宅心仁厚，可他为人处世太过耿直，少了几分圆滑。”
“好人都这样！就像我，你背弃与我的交易，我说什么了，还不是忍气吞声由着你！”
东方初九兀自拿了箱子里的果子狠狠咬了一口，仿佛在吃谁的肉。
荣之玹不以为然地挑眉，“从前效命于我皇兄的臣子，铭记我皇兄贿赂的皇亲，都不希望荣焕活，可他们的奏折却言全然不同，有人说荣焕独断专横，有人说荣焕贪财好物，还有人说荣家目无皇族，个个死罪，所以，自这折子的言辞，便能洞悉他们背后的目的。”
东方初九恍然大悟，忙拿起折子，也跟着一本一本的翻看，却越看越气。
“这些可恶之徒，贪得无厌！”
荣之玹又把十几本折子挪到他面前，自己则斟茶小憩，不料，东方初九却一边看，一边骂，且越骂越是难听，连皇亲们的祖宗都请了出来。
荣之玹听着他的骂词，反忍不住笑。
“荣焕比你强千百倍，他能承受得住这些，否则，本宫也不会让他当辅政王坐镇京城。他还有荣家做靠山，更有本宫护着。”
东方初九不敢恭维地摇头，“你何时护着辅政王？你人在北厥，如何掌控千里之外的安危？”
荣之玹：“若非本宫派人暗中护着你，如今你早已死了千万次。”
“你不臊我一顿，心里不舒坦是不是？”东方初九嗔怒瞪他，“我说呢！不管我走到哪儿，都像是有人跟踪我，竟是你？！”
荣之玹伸手拍在他的肩上，“虽然你死活不肯来天宸帮我，但我还记得，你是个胆小得连虫子都惧怕的人。”
东方初九哑然，还是硬着头皮帮他看了一个时辰的折子，而后分类装入箱子，两人这才一起躺在车厢里歇息。
“宇文凌晔，谢谢！”
“凭你的本事，就算本宫不派人保护你，你也活得很好。”
东方初九往他身边挪了挪，“你不肯带上你那太子妃一起回京，是不希望她掺和这些事吧？”
荣之玹想到妙珺，心禁不住又隐隐犯疼。而往日，提到妙珺，他总是会满心轻松的，如今却……
他不带妙珺回京，自是不希望她踏入是非，也更不希望她在不知情的境况下，对害死她堂兄的凶手谈笑——偏偏，那凶手是他的皇祖母——天宸皇太后。
“我只期望，她此生该活得简单快乐，那些罪孽深重之人，没资格扰她的清净。”
东方初九却被这话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宇文凌晔，你堂堂一太子，一提到那小女子总这样失魂落魄，还肉麻兮兮……你要不要人活呀？！”
荣之玹清冷瞥他：“你这种妻妾成群之人，自是不知，倾慕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
“我家里那些个个都是千娇百媚千依百顺，绝对不像你那位太子妃，规规矩矩，与你同床共枕，也不越雷池一步，如今还比武招亲！”
荣之玹伸手在他颈侧一点，任由他鼾声如雷，“初九，不要对我的小小有任何恶意，否则，本宫不会放过你！”
……
天刚亮，马车却倏然停下。
荣之玹听到车厢外添了脚步声，迅速掀开车帘，正见黑衣暗人跪在车下。
“可是发现了上官如的行踪？”
“殿下此计果真奏效，卑职跟踪到两支商队，他们一前一后，本要往西北去，卑职将灵珠之事散出去，他们便改道去了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