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一片混乱,两个孩子的哭声,哑娘的啊啊的嘶喊声。
常嬷嬷和一位奶嬷嬷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安抚着,小树和小溪伸手挡在两人面前,无风被哑娘拉着衣袖,在他面前拼命比画着什么。
这样没有功夫的妇人,无风只需衣袖轻挥,人就能被他甩开,可不知为何见到她满脸淌着的泪,他有些下不去手。
哑娘急着比画,见无风不懂,又对着常嬷嬷比画,常嬷嬷的心思都在着急嚎哭不止的孩子身上,见她这样激动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劝她安静些,哑娘她急得在自己脸上打了两耳光。
这声音吓得两个孩子哭得更凶了,哑娘也听到了,自责自己又把孩子吓哭了,想要去哄孩子,又怕无风会跑,急得拼命拉扯自己的头发。
叶筱锦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乱糟糟的场景。
她先从常嬷嬷和奶嬷嬷手中接过两个孩子,一手抱一个,将脸贴在孩子脸上一个一个哄着,孩子似是知道到了娘的怀里,有了安全感,哭声渐渐缓了。
叶筱锦见哑娘还要往她这边来,担心她再度惊着孩子,压着声音吩咐道,“把她先带出去。”
哑娘见到叶筱锦进来,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抓着无风衣袖的手依旧不放,想扯着他往叶筱锦这边来,见叶筱锦沉着脸让人把她拉出去,她突地就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拼命摇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叶筱锦面前。
叶筱锦刚进来时,见两个孩子哭成那样,心里是有些气哑娘的,现在见她这副样子,再看地上散落的孩子的衣服,她知道哑娘这些天都闷在房里没出来,就是在给两个孩子做衣服,神情柔了些,缓了声音道,“那你不要再闹了,等我哄好孩子再与你说,你先起来。”
哑娘连连点头,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无风身边,用力扯着无风的衣袖。
无风无奈,只得任由她拽着,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他极少接触这个年纪的妇人,正在闭目打坐,感知到有人靠近,他快速睁眸,入眼的却是一张泪流满脸似笑又似哭的脸。
意识到拉着她的妇人没有一丝内力,且又是师妹的院子,必定是师妹的人,再看她啊啊急着要说什么,嘴里没了舌头,无风一时生了怜悯之心。
后见她一顿比画着急,想起下山前,师父跟他说的话,他突然有些明白眼前这位哑巴妇人为何这样激动了。
两个孩子在叶筱锦的轻声安抚下,停止了哭声。
另一位有事离开的奶嬷嬷也回来了,叶筱锦见哑娘一副打定主意等着她的样子,屋里人太多,她也没法给孩子喂奶,便将止住哭的两个孩子分别交到了他们各自的奶嬷嬷手中,带着哑娘和无风出了孩子们的房间。
到了正厅,叶筱锦让两人坐下,哑娘摇头。
无风被拉着衣袖,也总不能三人站着大眼瞪小眼,他就用了点巧力将哑娘带到了两把靠着的椅子前,坐下。
哑娘才跟着一同坐在他旁边,拽着他衣服的手始终不肯放。
叶筱锦静静地打量着两人,哑娘的那种神情她已为人母,太熟悉了,她问哑娘,“被你拉着的人是我师兄,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他是你儿子?”
哑娘刚抹干的泪又淌了出来,拼命点头,她就知道,叶筱锦会懂她。
叶筱锦记得她说孩子如团圆那般大小便分开了,看两人长相也不相似,问道,“你如何断定师兄是你的儿子?”
哑娘站起来走到无风旁边,指着他腰间那块翠绿的玉佩,伸手要去拿,手指快触碰到时,又缩了缩手,看了眼无风。
无风取下玉佩,将哑娘拉到旁边椅子上再度坐下,将玉佩递到她手里,缓缓道,“你若是因这玉佩就断定我是你的儿子,那你看看,这玉佩是不是你认识的那块。”
哑娘颤着手接过玉佩,放在手里细细抚摸,良久后,点头,眼睛痴痴地看着无风,眸光贪恋地在他脸上胶着。
轻叹了口气,无风道,“师父遇到我们时,我们正在被人追杀,他受了很重的伤,我被他护在怀里,他用背挡了砍过来的刀,伤得太重,师父救不回来。
临死前他把我和这玉佩都交给了师父,这玉佩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吗?那他是我的父亲?师父说长大后的我眉宇间有些像他。”
哑娘在听到那人受伤死了时,就急了,脸上的肌肉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张大着嘴,拼命用手捶着胸口哭得不能自己,眼睛始终盯着无风,听到他问出后面的话,拼命摇头,又拼命点头,最后又摇头。
这回就是叶筱锦都猜不出她究竟是何意思。
刚刚被她拉着时,只觉不忍甩开她,现下知道她可能是自己的娘,无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自小在逍遥阁长大,跟着师父修行,对什么都没有过分的执着,面上挂着笑,心里看什么都清清淡淡的,便是这次下山,师父将玉佩还给他,说他有可能会遇到至亲,他心中也无多大的波动。
此时见哑娘哭成这般,又说不出,只能拼命捶打着自己,那一下下地,像打在他的心上钝痛异常,喉咙像被堵着棉花般。
他沉吸了口气,将哑娘要捶胸口的手握住,另一只手在哑娘的颈部和后背按揉了几下,哑娘的气才顺了过来,嘴唇一直蠕动,不知说的什么。
无风自怀中拿出帕子,替哑娘轻轻擦着脸上的泪,哑着声音道,“您别急,慢慢说,我不走。”
哑娘听说他不走像是被定了心,反手握住无风的手,抖着唇平复心中情绪。
叶筱锦静静看着这一切,眼底浸满了泪水,这就是找到娘的感觉么,她倒了杯水递给哑娘,“先喝点水。”
哑娘抬眸看了无风一眼,接过叶筱锦手中的水杯,抿了一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将水杯放在桌上,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缓缓写了一个勉强能认得出来的“舅。”
无风眼睫轻颤,“您是说护着我逃跑的人是我的舅父?”
哑娘点头。
无风,“何人追杀我们?又是谁伤得您?”
哑娘写下,“你祖母。”
这回的三个字比先前稍微好些了,一眼便能辨认出来,想必是许久不曾写过,生疏了。
可这祖母追杀孙子,叶筱锦心头微颤,想必是内宅里的龌龊事。
她看了眼师兄无风,他们也是初见,不了解这个师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加上哑娘原来会写字,先前一直不肯表露,想必是对她还不信任。
心思一转间,她道,“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说清楚。”
哑娘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摇头。
然后在她手上歪歪扭扭写着对不起。
叶筱锦猜她的对不起应该是指隐瞒了她会写字的事情,换做是她,背着仇恨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她便笑道,“无事,你起初不信我是应该的。”
哑娘摇头,指了指屋里,写了个“忘。”
叶筱锦这回明白了,她是对不起自己刚刚闹一通吓着孩子了。
哑娘原先确实是不信任自己,所以不敢表露自己会写字,刚刚突然看到师兄,又喜又急之下,就忘了会写字这个事情了,一通乱叫比画,把孩子吓哭了,大家又看不懂她就更急,更忘了写字这事了。
后来被师兄说不会走定了心,看到水才有想起来写字与他们交流。
她见叶筱锦这回明白了,就又在桌上沾水写了个“留下。”
见她要留下自己,叶筱锦试探道,“我去拿纸笔,你慢慢写下来?”
哑娘闻言,点了点头。
门外候着的叶三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忙去了书房取来笔墨纸砚。
叶筱锦研墨,哑娘吸了一口气,拉着无风坐到书桌边,提笔。
应是许多年不曾握过笔,有些不熟练,先一撇,就晕了一大团墨,叶筱锦替她抽走那张晕染的纸,哑娘对她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开始在纸上写道,“你父,顾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