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在夜空中散开,绚丽的火光与漆黑海面上的星星火光遥相呼应。
海雾之中,数十只大小不一的走舸随波摇晃,此刻已将整艘轻烟舫包了个圆。
宇文舞茕茕立在为首的大船船头,瞳孔中倒映着夜空飞焰的火光,紧蹙眉头间的疑惑带着丝丝不安。
“圣女,船上好像有动静!是教主的飞火号箭!”
“我知道!”
宇文舞自然知晓教中能用这号箭的人没几个。
算上她自己一个,左右护法也各算一个,但这二人显然此刻都不该出现在这轻烟舫上,而这雷州城里就只剩下那位刚刚答应合作的「圣子」了。
但原先安排上船的阿梓久久没能报信,海东青的急鸣,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号箭,所有人都能猜到此刻船上的情况非同一般。
宇文舞当机立断,高声道:“传令!所有人,准备登船!待我再发号箭方可使火油!”
“是!”
一声令下,所有站在船头准备就绪的教徒纷纷甩出手中的铁爪飞索。
闷响连绵是铁爪飞出深嵌于木发出的动静,船头的教徒将飞索绳尾捆上重物,甩给相邻的船只,他人接过后迅速将尾绳绑于各自船头。
一时间,飞索长绳互相交错,结成了一张张勉强能够落足的大网。
轻功较好的教徒提气起跳,踩着网绳一跃而上,冲入船舱。
身为圣女的宇文舞更是身姿飘然,提着一柄细剑率先登船。
船舱内,玉体横陈,污秽不堪,声声低吟抽泣,落入耳中如锥心刺骨。
舱中男子此时已是精虫上脑,神色迷离间望见宇文舞那谪仙般的面容,伸手就要拉拽:“哟,哪里的小娘子,这是要与我一起共度......”
剑出鞘,刃封喉,血雾散,紫衣落红,面色漠然,圣女仍是一尘不染。
至少她的心从未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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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船舱内的乱象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雀室之外。
宴厅之内,胡越三人互相背身而立,刀、剑、棍各自面向一处。
而一众侍卫尽管人多势众,装备精良,但显然并未受过特殊的训练,不懂结阵,至于弓箭就更不敢用了,自己的主子都还在人脚底下。
单凭散兵游勇,一时半会儿自然拿不下三人。
几番攻势过后,脚下铺就的地毯连带着下方的地板已经被血彻底浸透,每踩一脚都会发出湿腻的水声,飞溅的血液洒满了视线所及,整个宴厅已然是一片猩红。
而此刻站在铁笼前的裴匡神色凝重,他在万民教中待了许久,方才胡越放出的号箭他自然认得。
虽然轻烟舫离渡口还有些距离,但深夜中再小的火光也是极为明显的。就以驻守雷州港口「红巾卫」的纪律性而言,要想指望没人发现那才是心存侥幸。
此刻,雀室之下逐渐靠近的喊杀声,他已没了心思去理会,不用猜他也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这船上说是有五百带甲侍从,但遭遇夜袭,半数人还在迷梦之中,就是再训练有素也没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究竟是哪里走漏的风声裴匡已没有心思去顾及,他眼下要做的不仅要保全自身,更要防止更多的情报被泄露。
“住手!”
一声令下,裴匡推开大门,船舱中的争斗已经蔓延至甲板,刀兵止,合围三人的十数名侍从也缓缓散开。
洞开的大门,勾起了龟缩在宴厅一角的人们心中的求生欲,顿时鱼贯而出,丝毫没了方才劝说滕青收手的道貌岸然。
“今夜的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裴匡走回铁笼旁将锁链打开,命侍从将阿梓送到的三人身前。
胡越接过人,立刻解下外衣盖在了阿梓身上,手指搭在脖颈上只能够到脉搏微弱的跳动,这一身的惨状让他难以想象她在这万八手里遭受了什么,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我他妈宰了你!”
咚!
一声闷响,没等胡越暴起发难,已然觉察到异样的郭理无奈之下只得背后一棍将其敲晕。围攻之下能撑到人来救援已经不易,剩下的这十几名侍从是裴匡撤离的保障。
这再动手,那就是鱼死网破,彻底断了活路。
裴匡道:“滕庄主,人我已经放了。阿梓姑娘的情况,我很抱歉,毕竟万先生那点癖好我也不好规劝。今日是我栽了,没看出你我竟非一路人。”
滕青擦去脸颊上沾染的血迹,默然道:“我还以为今晚听到信王大名的人都死在这船上呢。”
今日的意外让裴匡的脸上没了平日里恭维的假笑:“小弟我还没活够,跟着信王做事无非是搏个前途,犯不上把命搭上。”
“走了歪路,若不回头何来前途?”
“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劳滕庄主操心。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那位圣女吧!比起我,她应该对你更感兴趣。”
“多谢裴公子提醒,那我也帮你一个忙吧。”说罢,面如铁色的滕青转手一剑破开了正趴在自己脚边的万八的喉咙,剑刃上没有留下丝毫血迹。
“今日失利,裴公子毫发无伤,万先生却损失惨重,难免心怀怨怼。如今他已身死,今夜之事传到信王耳朵里时就全凭阁下编故事的本事如何了,想必往后岭南之事他依旧会重用于你。”
“那还真该谢谢滕庄主的好意了!”
裴匡自然知道滕青这一剑泄愤的成分更多,但此举好歹于自己有利,微微拱手后才带着人夺门离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宴厅中一地狼藉,滕青算是松了口气,长剑归鞘,随手抽了一张桌子推开上面早已凉透的菜肴,大喇喇地瘫坐在了上面,大口喘着粗气道:“郭大哥,世子没事吧?”
“无碍,气血冲头罢了,我那一棍下手没有多重。庄主你呢?不打算躲躲?”
看着门外的乱象,郭理也能猜到圣女此刻多半已经在船上了。
滕青看着阿梓那满是血污的身子和倒在一旁的胡越,隐隐有些神伤:“就这场面,我这要是走了,就剩你还醒着,圣女就算再信任你,在世子醒来之前也难免得怀疑到你头上来。难不成你还想试试万民教刑堂的手段?”
“那就不怕你自己身份暴露吗?”
郭理这话刚说完,紫衣女子已经出现了宴厅门口,手握细剑缓步走近,身子微微起伏,在火光映射下带着煞气的身姿宛如说书话本中的出世灵蛇般妖异。
“腾庄主是何身份,不妨与小女子说说?”
看着说完话已经搭在自己脖子上的细剑,滕青没有闪躲,只是身子后靠仰着脑袋,淡然笑道:“不敢相瞒,上个月「良家子」岭南道令使因病亡故,其职务由我临时接任。”
“原来教主爹爹得到的情报里,那个名号「赤心」的令使原来是你?好好的书不读,进「良家子」作甚?”
“就是因为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在下有很多想做的事。奈何仕途无门,只有「良家子」有皇帝的恩赐特许,每年都有任意擢用的份额。”
“正好,和我走一趟吧。今夜发生的事情,还望滕令使不要有所隐瞒。”
“自当相随,不过在下还希望今夜能见见张教主。大帅的人马已经启程,最晚年前就会进岭南。我奉命侦查,眼下已经查出究竟是谁在借着你们万民教的名号在岭南道挑事,想来张教主应该不介意和我们「良家子」互通有无。不然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这么毁在我们手里,对于他,对于你们,对于岭南道的百姓都得不偿失。”
“我会让你见他的。”
“那就多谢圣女。”
......
是夜,海风不止,火油烈烈,楼船一炬,唯余焦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