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的入定行气,胡越睁眼望着窗外,天边朝霞氤氲着紫气,身心自觉一阵舒爽。
不知为何,自打这趟外出以来,胡越发现《六合诀》的运转愈发顺畅。
功法修炼入了第二重后,气海和灵台二穴的扩张虽然很快,但他也清楚筑基之法只要不是什么偏门邪功,寻常功法若无灵丹妙药辅助,不可速成。
可眼下自己的气海和灵台二穴尚未定型,每番行气修炼,体内仍有一部分的气劲会依旧沿着从前义父教给自己的“吐纳法”不受控制地冲击四肢百骸。
自打从碣石村出来后,这样的情况就一直存在,不过到如今自己都已经快习以为常了。
同时也在尽力去调整“吐纳法”与《六合诀》的行气冲突。
虽说行气路线依照经脉有迹可循,但体内经脉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实际上的每一次调整都是在赌。
不过好在自己在药庐受过阎罗师傅的教导,加上日常里在万方楼里寻找医书加以印证。
再加之自己还有《乾天功》作为基础保护筋脉的同时,还有《泽身术》潜移默化的修补滋养。
尽管调整功法偶有出错,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胡越有时也在心中暗自庆幸,那天自己在偌大的万方楼偏偏找到了这么两本如此契合自身现状的功法,以后若是有机会看看能不能将这两本功法再精进一番。
《六合诀》固然精妙,但本质上只是调和自身体内阴阳气劲的法门,许多细枝末节之处的气劲掌控往往不够精细,没有像其他一些功法那样有着各自特殊的功效。
先前初学时自己可能还没有体会,但一旦和其他功法作比较便能察觉到。
这几门功法比较下来,对于气劲掌控最为精细的反倒是自己义父教给自己的“吐纳法”。
敛气收功,回过神后胡越才发现门窗紧闭的屋内已经立着一位相貌平平无奇,一身书生长袍的中年人。
“胡少侠,天资过人亦能如此勤力,在下佩服。”
胡越自然也能猜到来者何人,立刻起身还礼:“教主亲自动身来见我,该是晚辈受宠若惊才对。早知如此,昨夜我就该请圣女带我去见您才是。不知晚辈该如何称呼教主?”
一套恭维的官腔说的胡越有些反胃。
没办法,寄人篱下,嘴上就得舍得花力气,对什么样的人就得说什么样的话,当初自己在稠州的学堂里也天天瞧着这些装模作样的虚礼,就会看也看会了。
“在下姓张,立教以来自名昌生,万民昌生。”
“晚辈昨日听圣女所言,张教主想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少侠昨夜想问的、该问的都问过阿梓姑娘了吧?”
“恩,教中之事晚辈也已有所耳闻。”
“有何想法?”
胡越见对方言语直接,自己也懒得绕弯子,这位张教主要是想听恭维话也用不着来问自己,而他给的答案也是言简意赅。
“乱。”
“用这字形容倒是不错,自从岭南起事以来,教内事务确实很乱。
奈何,此等乱象却无法避免,此乱生于人心。
从我打算凭借本教之力胁迫本地豪强以助岭南百姓渡过如今的灾祸时,便是埋下了乱象根源。所以胡少侠,你正是如今破局的一把钥匙,若是能接任圣子之位......”
“张教主,我对贵教的教义知之甚少,恐怕难当此任。”
胡越倒不是说不愿意帮忙,尽管以昨日所见,万民教如今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为这岭南道的百姓谋得了一条生路,但这毕竟是在与朝廷作对。
况且这是万民教中内部的权力斗争,仅凭心中的这点钦佩之意便舍身相助,胡越自问自己还没有如此大义。
更遑论仇楼还是杀死自己的义父,要说面前这位教主不知道此事是绝不可能的。
“圣子不过一个虚职而已。胡少侠拜师凌云阁有所顾忌,我也清楚。但还请放心,据我所知,凌云阁对于弟子们的来历和去处向来不做限制。再不济,日后在下亲自上白鹿山和「清平先生」见上一面,有些话说开了就好了。若是信得过,少侠仅需稍作配合,助我从仇楼手中收回对红巾卫的掌控,绝不让你为难。事后我自会送你回阁。”
“这也不是不行,要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胡越也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推辞,既然推不动,那就只能提条件了。
这可话刚一开口,就见到这位张教主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古朴的书册,封皮上《天涯行》三字都快被磨得不成型了。
“这是在下恩师留下的轻功秘籍,听舞儿说少侠未曾习过轻功,不嫌弃可以先练练,以后走江湖还是用得上的。还有兵器我这儿倒是没有合适的,不过等你接任圣子,仇楼估计也不会藏着掖着,红巾卫武备库的收藏还是不错的。”
“张教主,这些东西于我皆为身外之物。”胡越将递来的书册按下,沉肩抬眉,眼中缓缓爬上了血丝,透着隐隐的煞气,“不知教主认为仇楼护法所言之事是否可行?”
“我教以民为本,妄起刀兵实乃右护法一家之言,不知少侠有见解?”
“见解不敢有,但解除仇楼对红巾卫的掌控办法有很多种,晚辈想知道,其中包不包括——让他死!”
张昌生神色依旧,甚至回应胡越这份果决时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欣赏:“若少侠有更好的办法不妨赐教。”
“当真?”
胡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可是万民教中的右护法,虽说夺权杀人之行在一些江湖门派里也不算少见,且不说万民教组织庞大,右护法一职位高权重牵扯甚广,光是自己对这教派的所见所闻也料不到这位教主能面不改色地表示愿意下此狠手。
而张昌生则不紧不慢地道出了自己的条件和理由。
“你义父的死,我也责任,若不是起初的放纵,仇楼绝不敢带人围杀。而自从稠州之事发生之后,我才意识到形势严重。眼下我这个教主的号令几乎无法调动仇楼这个右护法,不然教中「红巾卫」不可能外出岭南行事。所以只要不影响我教声誉,死一位背离教义的右护法于我算不上损失,反倒是件好事。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百姓的安稳和教派的延续。”
见这位教主毫不避讳自己的目的,胡越这才是放下了心防,将他手中那本书册接了过来,也是默认答应了这次合作。
“教主就不怕我学了轻功以后就此脱身吗?”
张昌生微笑道:“信任是合作的基础,否则你我二人各自猜忌,纵使百般筹划终归是会有意外的。唯有一心同力,方不惧这世间万般无常。”
一番言语,胡越再无半句辩驳,先前的恭敬只能算是无奈奉承,那此刻起身拱手的他,心中只有敬意。
“晚辈受教了。”
“圣子,客气了。”张昌生长袖拂过,屋门应声而开,“舞儿,进来吧。胡少侠肯接任圣子之位,你这做圣女的以后可得同心同力呀。”
宇文舞微红着脸调笑道:“教主爹爹就是会瞎起哄,照你这话里的意思今天这门上就得贴个「囍」字?”
“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个几年,我也是到做爷爷的年纪咯。”
胡越听着二人的几句来回,心底也是一慌,他还不想莫名其妙多个爹出来。
“爹爹?张教主,不会我领了圣子这个身份跟你也得改口吧?”
“诶,不至于,打趣而已。舞儿那是当初是我收的义女所以才喊的。”
“那她的身世?”
“看来仇楼也和你提过。不过也确实是真的,但那时万民教都还没有创立。当年武朝覆灭之时,宇文皇室偏安岭南,没过多久欧沧海前辈便率领义军南下,平定南疆。
她母亲那时流落民间与我相识,临终才将仍在襁褓之中的舞儿托付给我,那时我也不过是雷州城里一介小小布衣书生罢了。”
宇文舞言语间对于这点更为敏感。
“起初教中也没什么圣女圣子这种身份位置,但雷州怎么说也是开埠大港,常有番邦人士往来带了些他们的文化,久而久之才有了这么个‘圣女’的尊称。而且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圣女,是因为前任圣女离教,我这些年又常为教中做事,所以才勉为其难的接任这个位置的。至于仇楼口中什么前朝复辟的愿景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通解释,胡越也无意较真,万民教内部的渊源与他这个外人无关。
“那就好,既然约定已成,那晚辈就等着教主差遣了。”
张昌生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一块雕着一簇麦穗的乌木令牌以及一根竹筒。
“不急,这是我教的教规和万民令牌。既然你愿意合作,在约定完成之前该做的事自然得做到位。竹筒是教中传令特制的响箭,算是我专用的,你若是需要临时调动人手,放出响箭,看到烟火的教众皆会响应。仇楼今日应该已经回来了,你且先回去告诉他,你已接任「圣子」之位,花些时日配合他在红巾卫中树立声望。过程我不干预,任你发挥。等到时机成熟,我会让舞儿找你的。”
“好,那晚辈静候佳音。”
看着胡越收起书册走出院落,宇文舞才敢将心中的担忧道出:“爹爹,右护法任职多年,胡越想要后来居上怕是很难。”
“不错,所以还得等,等一个能够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仇楼错误的契机。「红巾卫」中的隐患可不止他仇楼一人。”
“这契机......岂不是要生内乱?”
宇文舞很清楚张昌生所说的是谁。
“仇楼其心为己不为民,若生变数必有异动,以致人心动乱。届时只要胡越积累了足够声望,竖起救民大旗,稍加诱导即可使之多年积攒的威望一朝崩塌。至于届时如何处置,那就任那位胡少侠自行决断了。”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昌生看着窗外升起的旭日,淡然笑道:“不知,但眼下形势,估计快了。若是真等不到,待到仇楼和手下的「红巾卫」为祸一方,无需你我,自有天收。”
“可是真要到那时候,我们万民教不就......”
“无妨,经此一遭,教义深植人心。即使日后万民教不复存在,但随着世事更迭,将来还会有人将它拾起,并付诸于行。或许是你,或许也会是别人,但眼下我可以有能力护这岭南一地百姓的安泰已经足够了。为生民立命,有些人读了一辈子的书,为的也不过这个五个字。”
“往后胡越那边我继续观察,但爹爹,他毕竟是个外人,有些事是不是要有所避讳?先前我只是领他去城外滕家庄走了一趟,您也知道以滕庄主的为人我们自是不会上什么手段的,可其他人......”
张昌生摇了摇头,心中早有安排:“不必,教中的混乱他已经看到了,也要让他看看我们对付那些贪官恶徒的手段,看看我教为民所做的牺牲,更让他看看如今的这个大同的弊病之根。这位怎么说也是凌云阁教出来的,大义是非总是拎得清的。若是他也如常人一般麻木迂腐,那当初沧海前辈的苦心怕是已然付诸东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