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湫岭上如今风声鹤唳。
虽说此时不少的弟子已经返回,但在外见过、也经历过险恶之后内心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而这一回阁,沈怜心便安排他们在接下来为校考准备的生死状上一一签字,再加上先前城外发生劫人的事情已经传开,更是加重了弟子们心中的忧惧,甚至还有不少弟子因此抗议。
欧平笙这个当阁主自然也见过这阵仗。
做法也是简单粗暴——抗议的弟子直接遣送出阁,然后给剩下的弟子安排了几日休沐,等到在所有外出弟子回阁再准备。
而待到几日后所有弟子悉数归来,不少人安抚好心绪之后,却在早课开始前见到一队身着花青长袍的官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山门,聚在草堂之中。
为首正是身着象征「良家帅」身份的文武袍的杨恒晨。
此刻他正坐在草堂的左位上,身后十数人整整齐齐地列队在其后。
但此刻最先觉察到异样的应该是此刻在草堂中的万千,他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就在几天前自己和颜轻雪、云笑向阁主提出要去救胡越之后,阁主始终没有做出安排。
直到今天一早自己被沈师姐‘请到’草堂,坐在了阁主身后。
而有这“待遇”的自然还有当天同行的颜轻雪与云笑,以及身为凌云阁首徒的路轩师兄。
看着堂下「良家子」那清一色的花青长袍,路轩满面愁容,云笑神色淡然,而颜轻雪曾经作为「无心楼」的门客心中不自觉地有着些许惧意。
但万千作为南北商行的少爷,很清楚这些人出现在凌云阁中意味着什么——今年的校考麻烦大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除了「良家子」的人以外,草堂中右位上还坐着一位年轻人,这位白鹿学监的秦王殿下,万千作为南北商行的少爷可是认得的。
杨恒晨开口便问道:“阁主,人可都到齐了?”
欧平笙掌风轻抚,送出一册写着字迹不一姓名的簿子,正是归来弟子们先前签字的生死状。
“册上有名者皆可调用。”
杨恒晨接过名册没有细看,反倒是递出了一份岭南道的地图,以及几卷文书。
“这是此次南下「良家子」在各州预计采取的行动和各项行动的执行人。”
欧平笙接过后看了个大概,不得不感叹「良家子」的情报工作效率相当之高,岭南如此局势下短短几天便将万民教旗下势力的大概情报整理了出来,看来已经其手下已经有人深入岭南了。
恐怕更细致的情报已经在路上了,不过那些自然是不会透露给自己这外人的。
“就这么放心交给我们吗?”
“无妨,负责执行计划的主导是我手下的令使,分派出去给阁里弟子的任务也都只是辅助性质的,岭南如今的局势很复杂,行动的风险算不上有多难,可能还要涉及官军,这不是你阁里这样的江湖人士可以单独处理的。”
说着,杨恒晨放下手中的名册,又将其递了回去。
“凌云阁的情况我不熟,行动的计划你也有了。需要校考的弟子,你自己安排,不过负责随行的各门门主需要由我调遣,以免打草惊蛇。”
“行,反正人你都认识,等会让他们和你碰个头。”
如此大的阵仗,二人三言两语却把话说到了头,可谓是相当效率了,但一旁的李不二仍是愈发的急切。
“咳咳,我说二位,我之前拜托的人手呢?”
尽管事关重大,但欧平笙见着这位秦王殿下如此失态,也是缓了口气,勉强压住了即将爬上脸颊的笑意,这从小到大自己还真没见过这位师兄如此模样。
“师兄莫急,你要的人我可是精挑细选,这不是连人都带过来让你先掌掌眼。
云笑,真武门出身,虽说今年刚入阁,但单说武艺已经不亚于一些已经出师的弟子了;
颜轻雪,平筝门下的‘高徒’,别的不说,轻功一流,万一真遇上棘手的麻烦她可以带着师兄你开溜;
万千,南北商行的少爷,若是师兄准备用于赈灾的钱粮不够可以直接让他就近从南北商行的库房里调取,以备不时之需。
而带队的是路轩小子,你看这总放心了吧?”
“恩,有劳师弟挂心了。”李不二转头看向另一人,“杨叔,那你这儿的人呢?”
“自然有的。”杨恒晨手指轻点桌案,身后的队伍中走出一名气质温婉的女人停在李不二面前缓缓施礼。
“江南东道令使——荀小白见过秦王殿下。”
欧平笙听到这个名字不禁眼角一抽,而身为秦王的李不二却是赶忙起身还礼:“原来是荀姐姐,叔父归乡时,我还去拜访过一次,他现在应该还在稠州教书吧?近来身体可好?”
荀小白微笑回答:“承蒙殿下关心,家父身子骨还很健朗。”
“荀老先生也是我的启蒙恩师,关心是应当,就是接手学监以后少有空闲,不曾有机会去见他。那往后一段时间就要劳烦荀姐姐相助小弟了。”对于「良家子」仅派出一人,李不二有些失望,但有总比没有要好,眼下的情况他也没得挑,“平笙师弟,那人我就先带走了,物资已经备好,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师兄请便。”
分配好人手,三方为首之人也都懒得客套,按照先前的安排分作两队离开了草堂。
下山的路上,李不二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身后的五人,往后一段时间里自己便要朝与之夕相处,他也不想碍于自己的身份显得过于生分,还得想点办法拉近与几人的关系。
当然几人中亦有人不在乎这些,而最为活跃的自然是终于摆脱牢笼的万千,此时跟在这位秦王殿下的屁股后面不停地发问。
“殿下,阁主先前的意思是您打算去岭南道赈灾?”
“我于王公之位食民之禄,大同黎民蒙难,自当竭尽全力相助之。”
万千也是讪笑着拱了拱手:“秦王殿下大义,草民万千佩服。”
“慎言,此本就是应尽之事。”
“唉,要是族中结交的官人都如您这般该多好,老头子也不用年过花甲还为商行的事情操心了。”
李不二不解道:“万小兄弟此话何意?”
说起这个,万千那自带喜感的脸也顿时耷拉了下来。
“您也知道,我家南北商行生意做这么大,往来多少官家来谈合作,但行事从未有所逾矩皆因有老爷子亲自管束。而百姓最怕的就是官商勾结,陛下最怕的就是商贾乱政,要是老爷子走了只怕是大厦将倾。”
李不二沉默了,这些事情他自然也知道,只是庙堂党争愈发激烈,自己是既不愿参与,也无能为力。
而万千也察觉到了异样赶忙话里打岔:“不知殿下此番赈灾,钱粮备了多少?”
“除去安排人手的杂钱,用于购粮也有万余两白银。”
“怕是少了,不过殿下放心,南北商行本就有规矩,大同逢灾,族中子弟凡有亲历者皆可调遣物资,无需请示。我虽说只是个十三房的庶出,分到的配额不多,但近些年私房钱还是存了不少,若届时殿下有难处,尽管差遣便是。”
万千说这话理由也很简单,虽说一同南下是为了摆脱自己父亲的束缚,但他也知道自己本事的斤两。
自己在「坎门」里学的暗器、手法也就是躲在人后放放冷箭。
要真遇上险情,自己怕是连逃命都跑不过其他人,干脆破财消灾。自己出钱赈灾,在这队伍里算不上主心骨,好歹也算是个副手了。
而且一万两白银,用于整个岭南道的赈灾,精于术数的万千草草心算也知道确实捉襟见肘。
“殿下放心,万民教虽说起事作乱,起初确也是真心为民。先前多数州县的灾情在他们手中已经平息,不至于看到饿殍遍野的景象。”
对于岭南道情形更为了解的荀小白也出言宽慰,
“但万民教中如今生变,想来是这手下的势力坐大,那位教主也难以管束。其中混杂谋私者作乱,乃至灾情复生。这些地方我们「良家子」的情报也已写明,殿下对于那些地方重点照顾一下即可。”
而旁听的云笑倒是有些意外:“万民教之举我也曾听说过,初心不错,但用的手段着实无法接受。依前辈所言,此番南下怕是还得和那些作乱的万民教众起冲突。”
“怕是免不了的,”荀小白浅浅笑道:“不过云笑小兄弟,这世间不是人人都与秦王殿下一般,见着灾情先想到的是散财救人,趁火打劫借机敛财这才是大多数,万民教起初若是手段不狠那便是除恶不尽。不信你问问你路轩师兄,往日凌云阁的校考那次做的不是一样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朝廷律法不修、吏治不勤所致,皆是人祸罢了。”
话头给到路轩,他说话更是一针见血,丝毫不顾及还走在前头的这位秦王。
但亲自教过他的李不二听到路轩能说出这番话心中自是理解。
不过路轩也不愿多提自己的见解,他知道这一趟的目的可不止是除恶赈灾:“对了,师伯,此次负责押运物资的人你从哪找的?”
“学监里有名学生,他家中在稠州经营镖局,在当地也算是有些名气。此行毕竟不算是朝廷下令赈灾,我若是调遣官兵也不合法理。托他请人来押运,权当是走趟镖了。”
云笑一愣,想起了一个熟人:“哦?殿下所说的可是凤平兄家里经营的平丰镖局?”
“不错,你们认识?”
“认识,先前他替我解惑,我请他喝酒,也算是朋友了。看来他也是放心不下胡越才想着去岭南道走这一趟的。”
“也?”
李不二一怔,随后回想起了几日前来找自己这位阁主师弟时他所提的要求,很快便联想到了其中缘由。
“看来你们这一趟也不只是为了护送赈灾物资的。”
路轩答道:“师伯莫要忧心,此番护送之事为主,寻胡师弟下落只当是顺便。若此番无果,想来沈师伯自己也坐不住,定会亲自动身去万民教中要人的。”
“无妨,你们江湖人重情义,我理解。只要不耽误行程,我也不多做羁绊。”
“不勉强,若是沿途有胡师弟的下落,我们稍加留意,待到事后我们再去寻他便是。”
荀小白也是忧心道:“被万民教劫走,只怕是他们别有用心。”
一路无言的颜轻雪此刻却道:“管他手段几何?我只要他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