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方破晓,晨光映着清露铺满略显湿泞的泥路,土味混着草香才让路上迷糊的行人勉强多了分清醒。
寻常渔村里的人,若要日子过得稳当,平日里这个日头就已做好准备出海了。
可碣石村中此刻一片安宁。
村子边缘的一间石屋中,林纾躺在石屋中的木床上,眼睛如以往一样本能地准时睁开。
从小长在这碣石村,这十几年里养成的习惯他还一直改不掉。
从床上爬起走到屋外门旁的水缸前捧了把水泼在脸上,林纾的困意也随着脸颊上的水滴一点点滑落。
回头望向不远处那片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沙滩上如今垒满石块,心里免不得惆怅。
过几天等村里的蜃灰烧好盖上去再晾个把月这渡口就算是建成了。
再等到通船的时候,自己对于这座村子可能就再也没有什么留恋了。
那时自会有官家的人来接手,村里的人便再不需要供养他这个不入流的武夫来充充门面,护着村子了。
而想想自己,除了水性不错,再加上会点一点枪棒功夫以外也没别的本事。
或许到时候等哪家路过的贵人看上这身本事,自己就要上船去风浪里讨生活了。
当然,现在自然是没有这种好事。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如今自己闲人一个,除了每天跟个孤魂野鬼在村子周围游荡以外,其实没什么事情能干的。
如往日一样,自己和稻草人在村口站着,依旧无所事事,时不时拿起一旁已经无用的船桨耍几招把式,累了就蹲下来玩弄着脚边的虫子。
听着村子里其他人做工时不断传出的吆喝,伴随着远处的海浪声,心中总是有些寂寞。
好在一声如风铃般清脆的话语传入他的耳朵,将他的神思从远处拉了回来。
“林纾哥,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替你多做一份!”
回过神的他才发现,少女挎着装满了菜株的竹篮,正弯腰站在他身侧。
尽管只是灰布麻衣,但仍遮盖不住少女日渐成熟的身姿,勒出的曲线让远处旁人的目光都难以挪动。
而林纾只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灰,视线不敢停在身旁的少女脸上。
“阿梓,其实你不用每天都来的,我有手有脚怎么的也不至于饿死吧。而且你爹一直看我不顺眼,上你家蹭饭不是找不自在吗?”
“放心,我爹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就嘴上能说几句而已。当年林叔怕贼人侵扰留在了村子,也因此才去世的。爹爹他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少女的盛情邀请,难以回绝,为了不再引旁人注目,林纾只能草草应下。
“行吧。”
“什么行吧?一定要来!”
“好好好,一定来!”
......
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林纾还是无所事事。
倒是临天黑时,平日里清冷的道路上却出现了两匹驮着几袋麻布袋的瘦马。
硕大的麻袋对比着那两匹骨瘦嶙峋、不堪重负的老马看得林纾心有不忍,倒是前头牵着缰绳的两名行商丝毫不见倦意。
“喂!两位,莫要再往前了,再往前走就到海里了!”
出于好心,林纾远远地开口提醒。
家里长辈走得早,打小起他就明白善意在人际交往中的重要性。
其中个子较小的男人应答道:“小哥!这越州的林子绕着晕头,我俩已经三天没找着落脚的地方了,这日头都已经沉下海面。附近也没找到可以投宿的店家,若是方便,我俩今日可否到村中借宿一晚?”
林纾有些迟疑,虽说他本不是什么多疑之人,但自从村中不再以捕鱼为生后,除开每月一次运送物料的队伍以外,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这里了。
但毕竟来者是客,到了这个时间林纾尽管知道如今村中对外人有所顾忌也不忍回绝,
“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家中没什么可以拿出来招待。两位如若不嫌弃,那便留下住一宿吧。”
一旁的高大男子喜出望外,连忙说道:“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可以了!老胡啊,越州这鸟地方下次要是再来,咱说什么也不走陆路了!”
“你自己出馊主意,想挣银子免不了要受苦。”
听到这样的抱怨,林纾在一旁也是无奈地赔笑了一声笑,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草棚。
“那边是以前留下的马棚,虽然有些破旧,但也勉强算有个庇护,两位先把自己的鞍马安置一下吧。一会儿进了村子别乱跑,也别说话。”
两人点头,卸下麻布袋,拴好缰绳后,三人一同入村。
“林纾小子,这俩谁啊?”
“外地亲戚,今天碰巧路过正好留下来叙叙旧。”
路上不时有人发问,被林纾以亲戚探亲为由挡了回去。
到了林纾家中,陌生的三人自然是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家徒四壁的林纾也没找不出什么东西来招待两位临时的客人。
桌上也只有风干的咸鱼和几株还算新鲜的野菜可以勉强下饭。
“两位大哥怎么称呼?我独身居家,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
即便林纾平日里毫不在意他人目光,但在外人面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姓胡,他姓北。”
精瘦男子言语略显冷淡。
大块头商人倒是豪爽得很,反倒是劝慰道:“不打紧,是我们贸然叨扰,也不奢求什么。这年头像我们跑商道的泥腿子什么苦没吃过,能有口热饭下肚就不错了。”
“确实,不过可惜明天还得上路。小兄弟,这村里有什么物产,我们兄弟俩身上正好还有些盘缠,明日备上一些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我们这一渔村能有什么,现在村民们不出海,各家也没什么东西多出来可以卖。”
魁梧商人看了看窗外,海岸上即便日落依旧是灯火通明便问道:“我看这岸边是不是在修码头吗?可是地方官府出钱兴修的?”
“是的,一年前就在修了。”
“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通船了,那到时候可是有大把的机会。小兄弟这么年轻,也好给自个儿谋个前程,要不然以后怕是婆娘都找不到喽!”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打趣,林纾很不适应,话到嘴边都有些不利索了。
“咳......咳...大哥说笑了,当年我也是随家父外迁此地,只会点把式功夫。在此除了一间屋子外,是既无地产也无余财,若要安身立命将来怕是还得出走闯荡一番。”
“也说不准,世事无常。”
三人就这么你一句他一嘴地闲扯着,简陋木屋中的尴尬气氛缓和了不少,但这世间往往不如人意,点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屋外响起清脆的女声,林纾才想起白天的话,今天估计自己命里犯冲。
“林纾!说好的晚饭来我家吃的!都什么时辰啦!再等下去阿爹可得抽棍子来找你!”
“等等啊!马上!”林纾揉了揉脑袋,“那两位......”
“放心去吧,这天都黑了,我们俩也不敢乱跑。”
“是小弟我招待不周了。”
“不打紧,人家姑娘都找上门了,那可不是什么小事。”魁梧商人打趣道。
“......”
林纾脸上微微涨红一时语塞,但想到阿梓还在外面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