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城外的竹林风波过去,胡越也回归了日常的生活。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便过去了一月有余。
这段时间,胡越每日除了「离门」中的日常修习,还时不时到阁内各门中旁听,剩下的时间里晚上就在屋里练功,白天剩下的时间就是在万方楼里查阅典籍。
从史书到经典,基本是挑到什么就读什么。
尽管知道自己不是读书这块料,但也清楚,想要给自己的义父翻案,单单靠武力几乎是不可能的,必须得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至于其他的经典,虽然没有名师指导,但至少有个读书能读到白鹿学监里的好兄弟从旁指点,也不至于走歪路。
虽说在行动上,胡越每日看似都过的相当充实,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天心中总是空落落的。
自打那天将颜轻雪送到药庐后,胡越后来一直想进药庐再找她把话说清楚,却都被阎罗拒绝了。
说是伤势及骨,需要静养,不宜见人。
那天出手相救,胡越也回想不起当时的本意,脑袋一热也顾不上缘由,但自己说的欠一辈子也确实是心里话。因为往后不论遇到多少次这样的事情,自己肯定还会出手,而且说实话自己也不图她什么。
可现在回想起来,胡越忍不住想抽自己嘴巴子,这张破嘴怎么就他妈地非要把这些话说出口!
而且的是那日在药庐门外,本来很清楚自己应该说什么,无非就是‘不行’二字,拒绝了事。
可怎么偏偏说不出口,更气人的是这些天看着那日被落在自己肩上的面纱,脑海里无数次回想那个眼神,重复当时的场景,他的心中仿佛就认定了一个事实。
自己好像真的拒绝不了!
可为什么拒绝不了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期间胡越也想过各种排解心绪的办法,半月时间里甚至偷偷去找了几次徐凤平出来喝酒,一吐为快。
可每次话到嘴边又给塞了回去——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纠结的思绪以至于他这些天的情绪极度不稳定,再加上近日修习《六合诀》时不如先前那般顺畅,也就导致了很多问题,比如暴躁。
尽管他还不至于到无法自控的地步,但难免影响日常的心情,简而言之就是暴躁。
而这一情绪的具体表现便是此时的胡越也不再如初入阁中时的那般克制,尤其是在门内对于北魁的挑衅。
本身「离门」有柳凌风这个做师傅的就已经够折磨了。
日常安排的操练极为枯燥繁重,招式演练动不动就是半天下来没个歇息的时间,已经很磨人的耐性了。再加上他自己修习《六合诀》拓宽筋脉需要不断以气劲冲击,一天在门中的折磨过后,还能够强撑到完成一次行功已经是逼近胡越忍耐的极限了。
可偏偏那北魁还要在课后找他麻烦。
加上先前竹林发生的那事儿,一直没个说法,胡越自然也不是泥人脾气,懒得再忍便直接动手了。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光是这一月时日里,他和北魁已经三次进了药庐。
两人区别就在于他自己是走进去找阎师傅配药,北魁是被「离门」的其他师兄弟抬进去的。
而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柳凌风罚了北魁七天的禁闭,而胡越也是被缴了刀,罚到山门扫地思过。
在远处看着这个脸上还带着些许淤伤的少年扫地时不时拿着扫帚当做长刀挥舞的身影,此刻藏于暗处,作为老师的柳凌风对于他近日来的异样自然是看在了眼里。
“平笙,你说这小子是吃错什么药了吗?北魁寄回的那封家书,我也问过北斗妹子了。里面只是写了点他在阁里的见闻,对于你妹收无心楼弟子这事儿也只是顺嘴提了一句,黎彦这次带着手下来找事纯粹是个人行为。结果这些天北魁每次想找他解释,话都没说出口就是一顿暴打。”
而提起这事,欧平笙就想到自己去药庐找阎罗了解情况时看到的那副模样,大抵也是受了点刺激。
想想也是好笑,打光棍到了这把年纪,不曾想居然还被俩小年轻给扎了次心。
“倒不是,大概是单纯的有些恼,有些事情不如意自然会有情绪。年轻人嘛,年纪到了,心性又多少有些不成熟,在这白鹿山上没什么排解的手段,没到处惹事就算不错了。他平日练功时身体上没有出现问题吧?”
“身体没有什么异样了。等到这个月的功课练完,我再考虑让他学一些高深的刀法。《北风刀》虽然实用全面,但是对于气劲的使用还是过于粗浅了。虽然有些揠苗助长,但他毕竟没有其他门派武学的底子,越往后差距会被渐渐拉开的。”
柳凌风话语间透露着些许无奈,在她看来自己还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师傅。
欧平笙倒是不担心,毕竟有自己师兄传授的《离刀》,这是在他所知里当世对气劲运用最为详尽的武学了。
不过以北魁先前三次进药庐的伤势来看,胡越要么还没有开始正式修习《离刀》里的招式,要么就是手下留情了。
“放心,揠苗也得看是什么苗子,这小子既然想翻他义父的案子,就清楚自己得有多少本事。你大可以使得更狠些,现在他才受多少苦头,比起当年老头子教我的时候可差远了。”
“不说这个,我这有封秦修给我的推荐信,他说自己不方便亲自给你,要我转交,你看看吧!”
欧平笙看到信封上这个大大的“秦”字顿时哈欠连天。
护军府的推荐信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人已经在路上了?”
“嗯,从塞北到江南,一个月多月,听秦修的意思说是快到了。”
“啧,一个秦修当初就够麻烦的,现在又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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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前,胡越忙活了一早上,才算是把这一路的落叶都扫干净,此刻的他心也渐渐静了下来,满面愁容勉强散去,肚子也开始不安生,自从进了「离门」以后他就发现,自己的食量是越来越大了。
赶巧,沈怜心和路轩二人也掐着时间赶来送饭了。
放下饭盒,沈怜心自然是一脸的欢喜,搭着胡越的肩膀说道:“小子可以呀,听说你昨天又和北魁打了一架?”
胡越连忙解释:“他先在课上挑衅的,柳师傅安排我们对练。我不认为在练习招式的时候要用铁刀。虽然没有开锋,但铁器对练终归是有风险的。当然如果他觉着有阎师傅兜底,这没有什么,那就当我过于敏感了。况且他要是适可而止我也就忍了,课下还来找麻烦,我实在是没工夫和他纠缠......”
路轩听着这牵强的理由,皱着眉头苦笑道:“那也不至于直接让人话都没讲出口就躺着进药庐吧?那天你和轻雪师妹在城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黎彦舵主寻仇跟北魁没关系,而且北魁后来去衙门领人时也行了‘帮法’。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了。”
沈怜心则是一脸正气地帮腔道:“活该!这种人就得打几顿才长记性!”
“师妹,身处同门,有些事总得说清楚的。”
对于路轩的说教,沈怜心向来有充足的角度进行反驳,摇着头地说道:“得了吧,师兄您当年干的大事可比胡师弟要更离谱。”
“哦?”
察觉到胡越好奇的目光,路轩自然不屑于隐瞒:“两件事性质不一样。那时是校考,本意是通过任务检验自身,原则上弟子之间行事必须是一致对外的。可那人在校考时给同门弟子上手段也就算了,用的阴毒手段就算是放在江湖上的那些黑道中人怕是也为之所不齿,甚至让不少同届弟子身上都留下了暗伤。所以我在同年年底的「江湖论剑」前,私下和他切磋时才会下手废他内功。”
对于同门弟子,武功说废就废。
胡越听着路轩面不改色地把话说完,心中一凛,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师兄,这......是不是太狠了点?”
说起这个,路轩也有些无奈:“起初也只想着教训他一顿,让他带点伤,吃点苦头,无法参加论剑就好了,毕竟「江湖论剑」是对外的,要是在那种场合闹出幺蛾子,麻烦就大了。”
“那后来呢?”
“动手呗,不过我还是低估了那人。因为在之前的校考中纵使那人诡计百出,依旧被我夺下了头名,所以在切磋时他也对起了我下阴招的想法,甚至提前给我下了药。”
紧接着,路轩叹了口气,“结果就是因为这药,动手时我没能收住招,下手过了些。因为这件事,我也被罚了半年的禁闭。虽说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怨气,但换做是现在的我一样会做这件事。”
沈怜心连忙插了一句:“这点我得澄清一下,被关禁闭那是因为那人是「乾门」弟子,当时师父也准备动手了,结果你个‘外人’却连提前知会一声都没有就直接动手,坏了规矩。要不然顶翻天也就是训你两句。”
“确实,不过也都是为了维护声誉,毕竟这种事情说出去会让人觉得凌云阁里不讲公平。师父和师祖最在意的就是这「公平」二字。”
胡越憨笑着挠了挠头:“我还以为是阁主太小心眼呢。”
沈怜心翻了个白眼:“哝,这就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先生和李师伯在世管事的时候,师父还有所收敛,现在他领了阁主以后反倒越来越没个当师父的样子了。”
“那如今那位师兄如何了,不会怀恨在心吧?”
“你倒怎么关心起来了?”沈怜心反问道。
“因为师兄不是说这位是「乾门」弟子吗?我最近也经常去找云笑切磋,也没听门中的弟子提起这事儿啊。”
路轩倒是不介意提这些旧事:“擂台那日你见过那人,是明年就要接手「乾门」的秦修师弟。”
胡越有些诧异:“啊?秦师兄?”
沈怜心倒是捂着嘴发笑:“所以嘛,「乾门」才没人敢议论这事。”
“我感觉他为人还是挺刚直的呀。”
路轩继续答道:“是的,那件事后师父和我也了解过,虽然出身将门,但这种行事作风属实诡异。后才明白,他自打记事起便跟着父亲在军营中长大,用的那些手段也多是在军中学来用于对付敌寇,只不过因为军中的环境也没让他学会正常与人相处。
所以当年入阁以后,行事仍如军中一般,或许在当时的他看来,在校考时对付我们也该如对付敌寇一般用尽手段,本质上并不是什么阴险诡谲之徒。所以后来师父开导以后还是留在了阁中重新习武,而且进展反倒是个更为迅速。”
沈怜心跟着抱怨了道:“不过性子还是没变多少,自从任了「乾门」首席,整个乾门就被他整得跟个军营似的,除了练剑,其他兵器也不落下,甚至早课读的都是兵书,军阵演练、战法推演也是一天到头没个消停,简直无趣到了极点!这以后要接过门主位置,鬼知道得成什么样。”
这倒是让胡越来了兴趣,有空可得去观摩一番。
而路轩对于自己师妹对于如今「乾门」的评价却不置可否。
“怜心,话不能这么说。师父继任阁主之位后,「乾门」无主,这几年若无秦师弟坐镇,往后一代的弟子怕是要走不少弯路。再说师父这个做阁主的都没什么意见,我们也无需多言。”
“唉,你就惯着他吧!”
而这个“他”,却不知是指秦修,还是欧平笙。
沈怜心这幅嗔样,路轩也只是笑笑,早已见惯不怪:“好了,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不然被师父逮到又得挨训。”
胡越接过饭盒笑道:“那师弟我就不送。”
“吃你的饭去吧!”沈怜心嗔笑道。
胡越搓了搓鼻子,但还是目送二人远去后,他才拍了拍屁台阶上的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