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叔!”
“爹!”
镖局的大门应声推开,徐明听到身后传来两名少年亲昵的呼喊。
尽管徐明此刻做足了准备,心中仍是生出了愧疚。
这种苦涩滋味他已有多年未曾品尝。
可转头,徐明的脸上只能硬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越儿,你小子吊儿郎当也得有个限度,胡大哥给我打了招呼!叔叔我就早早备了一桌子的酒菜等你,现在倒好,全凉透了。”
胡越看着大堂里还有不少镖师都落了座,他也不自觉地将性子收敛了些。
拉着徐凤平赶忙坐下,胡越挠着头,打起了哈哈:“所以这不是被凤平哥逮着了嘛!”
可徐凤平从小在镖局里长大,眼力见不知比胡越高到哪里去了。
看着这阵仗,怎么的都不是镖局平日里的气氛。
而且他记得今天六叔这一队人马不是安排出镖,此刻怎么还在桌前。
况且还有他爹在一旁各种眼神暗示,徐凤平也反应了过来,立刻打起了圆场:“爹,今天有什么安排来着......”
“我特地让你六叔留下来来给胡越观体,让你胡伯伯自掏腰包请人,他可舍不得。这以后进了凌云阁能学的本事可杂了。得把功体气海给摸清楚,不然以后走了歪路可得不偿失。”
徐明隐晦的给自己的儿子打了个手势以示赞许。
“真的?六叔还有这种本事?”
胡越更是惊喜,虽说还未修炼什么正经武学心法,但功课先做足了总不会有错。
“嘿嘿,我朱清功夫虽然三脚猫,但这观体的本事可是家传的。”
朱清的笑容有些苦哈哈的,毕竟观体这种差事极费心神,可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但想到胡钟曾经走镖时救过自己性命,今日替他儿子观体怕是还还不清份恩情。
“反正还没到饭菜凉了,让人再去热热。来,小越你跟我进屋坐下。”
胡越看这人来都来了,也不好不承这个情,只得老老实实地跟进了房间,毕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怀着些许的忐忑,胡越还是坐在了客房内的榻上:“那就麻烦六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
一同坐下的朱清微微一笑伸手搭脉,闭目运气后一丝丝气劲从指间透出渗入胡越的筋脉之中。
顿时胡越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暖意游离在体内,让他生出了些许困意。
“有正经习练过内功吗?”朱清问道。
“我爹他教过我一些简单的吐纳法。”
“自己运气走一次,切记如有阻塞不可强冲。”
“好。”
客房外,从窗缝里看到两人闭目入定后,徐明才小心翼翼地点起了一根线香插进了窗纸。
一旁的徐凤平见状心中的疑惑倍增,随即开口发问:“爹,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只是摆了桌酒给我送行吗?”
徐明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俩回来前,刚有「良家子」的人来找胡越。”
“「良家子」?找胡越?为什么?”
徐明自知瞒不住自己这个儿子,便将先前与李玉郎的交谈和盘托出。
但把话听完,平日里处变不惊的徐凤平也立刻炸了锅:“为何不提早安排人护着胡伯伯?或者将他接到镖局来也好啊!如此不管不顾,传出去岂不是失了镖局的名声?”
显然,这旋即一连串发问,也现在徐明的意料之内。
自己儿子这般年纪,面对江湖纷争还是显得过于稚嫩。
若真是来寻仇,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正主,只要认准了门户,便是满门屠尽。
最后再添把火,付诸一炬,能让官府查到一点痕迹都算是他们心慈手软了。
“凤平,你‘胡伯伯’的身手,镖局里的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莫说车轮连战,就是大伙儿结阵由他来闯,那也是毫无胜算。「良家子」来人明说此事,就是认定了他难逃此劫,仅凭我们一个镖局的人手又能有什么用?”
“那我们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吗?”
“世事无常,人在江湖这都是早晚的事情。而且「良家子」亲自派人上门,说不准这次还有官家的人介入。我们既然无能为力,能做的也就是替他料理好身后事,也不枉他这么多年在镖局的尽心尽力。”
对于“胡钟”的真实身份,徐明没有对自己的儿子多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胡越要是知道此事......”
“我知道,以他的性子免不了生出些怨恨。但他怎么想,我们管不着,能关照便尽心关照。若他对自己的性命也是不管不顾,你我也无需多说半句。儿子,你记住人长大了,总要学会对自己负责,你也是。”
父子之间的交谈无需长篇大论,寥寥几句话让徐凤平脑子里多了这世道的几分真切和残酷。
而看着屋内运气入定的二人,徐家父子也不敢有所懈怠,提心吊胆地守在大堂之中,直至傍晚两人才有了动静。
“六叔,胡越还没醒吧?”徐凤平关心则乱,听到声响便立刻奔向了屋子。
睁眼的是负责观气的朱清,不过此刻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运功这一轮小周天还没走完,大概还要小半个时辰,再加上「清风酥」至少要到今夜三更才能醒。”
说完,朱清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徐明松了口气跟了上去,同时回头抬了抬眉毛,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眼色示意他放心。
镖局之外,朱清坐在街沿的石台上,此时的他不仅是愁容满面,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跟出来的徐明递上一杯茶水:“老六,这才一支香的药性,不至于吧?”
朱清接过茶杯,扶着发昏的脑袋一口灌入,嘴里苦笑:“让大哥看笑话了,我这一次观体下来有些力竭,不是熏香导致的。”
“可是胡越的功体有奇异之处?”
“观体时阴阳不分,五行不见其一。我怕遗漏,多运了几回气,费时太久才会这么累。也是小弟我见识少,辨不出是何功体,难料祸福。不过他既然要去凌云阁,以那里的武学收藏习一门合适的心法想来是没有太大问题。”
“尽力便好,也算对得起他义父这些年对镖局的荫蔽。”
“大哥,我说句不中听的。不论今日胡前辈能否渡过今日之劫,镖局以后还是少牵涉点官家事务。虽说嫂子那边分派的差事钱多事少,我们镖局起家也是凭着这难得的渠道。但坐大到如今这个规模,觊觎之人绝不在少数,想想前些年风光无两的南石船帮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我才没让凤平习武,入了白鹿学监往后等到他出仕,我们这帮老骨头也可以退隐,安享天年了。”
“这些年北疆战事不歇,南边如今也不太平,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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嵊州外的一处草屋中万籁俱寂,没有虫鸣,没有飞鸟,甚至没有风声。
稀疏的阳光穿过林叶,透过帷幔,隐约照亮了满地发黑的血迹。
草屋里的一切物件却如往常一样摆着,只有上面的森森血斑诉说着须臾之前的杀戮。
地板上的躺着的两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已经不成人形,肿胀腐烂的肉块在白色的粉末腐蚀下滋滋冒着奶黄色的气泡,而后渐渐消散直至彻底消失。
而另一具尸体上还留着一个算是完整的人头,只不过已经有蝇虫在上面安家。
那扭曲的五官仿佛正在诉说着他的主人在落地的前一刻经历的痛苦。
而一名黑衣少女跪坐在那具尸体旁,一双明眸闪烁,眉眼间的冷峻淡漠,伪装之下已让人难以分辨男女
面无表情的她正用手中那柄带着锯齿的小刀,将四肢一一锯开。
这样一会儿再用药粉的时候,尸体才会“化”的更快。
可手中小刀的每一次抽拉带出的血腥都让少女为之一顿,腹中的酸水如翻江倒海,强忍着呕意的她仍旧面不改色,只有脸颊上的泪痕在诉说着她心中的苦楚。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经历了八个年头,可这不是绝望的。
更绝望的是自己的余生可能都将在这样的是日子里度过。
“这二人昨日就死了,为何今日你才来?”
听到身后传来质问声,少女转过身,也顾不上地上的血污,依旧叩首行礼。
“楼主......”
而此刻,她面前之人,眉眼细长凌厉,阴柔之中隐隐透着丝丝狠劲,那一身金缕玄衣站在这草屋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要是官府找上门,暴露楼中门客踪迹不说,你打算怎么跑?投案自首吗?颜轻雪,难不成忘了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吗?”
“楼主恩养,轻雪不敢忘。”
“不敢忘,但敢做!不是吗?”
“......”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玄衣女子细眉一横,威严自显,“枉我多年对你如此照顾,你的三位‘姐姐’私底下都说我这个做楼主的偏心。你倒好,自打今年起,哪次手令你没出岔子?现在倒好,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颜轻雪就打算这么报答我?”
“轻雪不敢,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觉着恶心?”
“没有!”
“用不着在我面前狡辩,无心楼里,我这「欢」字楼做的就是毁尸灭迹的活儿。不用你自己说,我也知道你的手有多脏。但跟楼中其他门客比起来,你的处境够好了!难不成你也想跟着「死」字楼的人一样朝不保夕吗?”
颜轻雪无言,只是俯首跪拜,将头埋得更深了。
玄衣女子犹豫再三,始终未能抽出腰间的细剑。
“罢了,谁让我当初心软收留你。不过,既然你不愿再去扫尾,无心楼也不养闲人。给你两个选择:一,做一个永远保守秘密的人;第二,今日再去毁尸一次,若还能活着回来,我便给你一条出路。”
颜轻雪心头一紧,她很清楚这第一个选择的后果——要么服用楼中秘药,终身留在楼内做个没有思想的奴仆,要么做一个死人。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至于这第二......颜轻雪知道,自己没得选。
“谢楼主大恩,轻雪无以为报!”
“稠州城外的一处草庐,今日会有人死在那里,你去处理后事。若是失手,我亲自送你一程。”
“是!”
“事后,待我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