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拜垂拉法师学院的天难得晴朗,金黄色的阳光镀在年代古老的高塔外墙,将这些尖顶建筑群渲染出艺术品的氛围。就连星象高塔上那个巨大的断口都像是古老王冠上具备历史见证意义的折损。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即使是工作也让人心情明媚。
学院法师在学徒时期就被教导要守时,准备要提前做,所以当法师们彼此约定了一个时间见面,他们都会实际上提前半个小时到场。
德尔塔来到原星象高塔十五层时,其他人已经在等着了。
成员欧力安、松卡斯、赛欧思、福特里尔四人一个不落。
这些人是上上届的毕业生,年龄比德尔塔大两轮,全部都是三十到四十之间的年纪。因为种种原因选择留在学院,在这里的共同点是精通催熟魔植用的活化术,本身也不是个性太强,于是被赫默看上,拉到这个项目中。
“既然都到了,我们提前开始吧。”德尔塔挥手道,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十五层是属于曾经星象科学徒的宿舍,不过现在已经拆掉了大部分的内部构造,只留下光秃秃的空间。前两天他们已经选定了魔植种子,并且申请了几台魔像把需要的设备扛到这里装好。
两排长长的弧状水槽弯过走廊的位置,德尔塔给它设计了一个开闸放水的导水系统,上面连着装营养液的两人高的密封釜,全金属制。有半透明的玻璃导管盘杂纠错,连接密封釜和水槽,其中一层层圆形的滤网装在其中,过滤大颗粒的杂质。
为了给这些设备腾出空间,德尔塔差点将这层楼的承重墙都拆掉。
“我跟你们说,四十岁前千万别结婚,要结婚也别和女法师结婚,否则就会像我这样,时刻生活在煎熬之中。”英俊但缺乏稳重气质的赛欧思一边用法术清理水槽一边向其他几个法师大谈人生经验,他已经有过三次婚姻,在这方面的权威胜过学院九成九的法师。
尤其是在场的所有人,这里除了他的几位法师至今冰清玉洁,守身如玉不敢保证,或许有情人,但至少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因此他们对于老前辈的指点非常上心。
德尔塔虽然觉得此事与自己无关,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
“没这么恐怖吧,她们看起来美丽又知性,即使有一些小瑕疵,我想也是能忍耐下去的。”福特里尔发表自己的看法。
“那只是她们的表象,我们是法师,要透过表象寻求内在。自然界中,具有毒素的生物也往往有着鲜艳的外表,毒药也总是掺在蜜糖里,当你深刻体会后才会感到后悔,不再抱有这种可笑的想法。”赛欧思配上不堪回首的表情。
“请接着说下去。”法师们对此都很感兴趣。
拉绳被握住往下拉,密封釜的底部打开,淡黄色的营养液顺着导管流入水槽,水平面达到整个水槽的三分之一高度,刚好超过安置格一点儿,轻微的臭味从里面挥发出来。
赛欧思的指尖荧光滴落,在略显粘稠的营养液中化开,又逐渐汇聚在安置格中的种子上,缓慢催发它们沉眠中的生命体活性。
四种魔植已经选定,最后一种是德尔塔的深渊仙人掌分株子体代替,鸡蛋大的红色茎几乎塞满了安置格。
他一边工作一边诉说:“我的第一任妻子是我的同学,我们在图书馆变得熟悉,又觉得对方实在符合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形象,于是就在新年假期的时候结婚了。她十六岁,我十七岁。结婚的最初阶段,我们做任何事都感到默契与同步,她和我就好像一个人的左右眼一样不可失去彼此......”
忙着检查滤网破损情况的欧力安法师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魔化生物科已经成功完成过眼球移植手术了,只要有钱,谁都能换眼睛。”
“所以她现在是我的前妻。”赛欧思轻松化解。“不过那段时间里还算过的愉快,我和她也算是相爱,每天结束课程后就待在一起,与朋友们热烈讨论的次数都减少了许多。热恋那会儿,我只是和她说话,看她抄卷轴都觉得有趣......”
“你们这样就不会影响学业吗?”德尔塔还是没法憋住,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虽然正式的法师已经成年,学院也允许他们自由结婚了,但结婚这么早总归有些不妙。
听到是还没毕业的项目主管发言,赛欧思笑笑:“我们那时候战争还未开始,学院没有那么多工作任务派发。除了学习什么也不干,不像现在。”
“听起来真够悠闲的。”德尔塔表示自己很羡慕。
现在学院的学生除了完成学业,还要接受制作炼金药剂、卷轴、盔甲附魔等强制任务,在学习之余为精锐骑士团提供高级军需,为深渊探索者做后勤,每日的劳作时间已经和那些自费留在学院的工读生没什么两样了。
等项目完成,他估计就要回到忙碌的生活中去了。
“是很悠闲,没有压力的时候谁都能表现出乐观的一面,自然而然地讨人喜欢。可麻烦到来时,才能见到对方最真实的内心。”赛欧思幽幽道,“不过这个道理和我的第一任妻子没什么关系,她只是在觉醒异种血脉,感受到异于常人的强大魔力后,越来越认清自己的乐趣所在,开始享受魔法实力的增长过程。并逐渐疏远了我,认为我在拖累她。受了这样的冷落,我只能主动提出离婚。”
“听起来你做了件大好事,她这么精进,或许在未来能成为上位法师。”松卡斯说。
“不,她在离婚后的第五年就因为家族名誉的争执死在了决斗台上,我瞒着我的第二任妻子将她的尸体收敛,埋进了一块上好的墓地。”
众法师默然,时间好像停顿了几秒。
“节哀。”德尔塔说。
虽然是前妻,但好歹相爱过,赛欧思得知她死去的消息时也一定难以接受吧。
“没什么可哀伤的,她比她的对手晚死半分钟,那场决斗是她胜利了。”
德尔塔:“???”
其他法师倒是舒了一口气,气氛一下子活过来了。
【好吧,你们在乎的点我不懂。】德尔塔明智地不再多嘴,而是指挥欧力安法师给不同安置格调节营养液浓度和添料,试探哪种物质对于魔植的生长起助进作用。
“我的第二任妻子是奥秘之眼的法师,在工作中认识。我因为她的聪明才喜欢她,最后也因为她的聪明离开她。她精于算计,几乎达到了过分的地步。”赛欧思对这位前妻的印象不太好,说起她的时候有明显的厌恶情绪。
“家里的一切都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事业有成的丈夫,小女人式的妻子,除了缺少儿童,就像一个普通的完美家庭那样。那十年里,我不会对此有更高的期待了。”
“直到有一天,”赛欧思擦着导管叹气道:“我当地工作时认识的朋友戴伦来家中做客,他虽然只是普通人,但神秘法也阻止不了两个惺惺相惜的男人缔结真挚友谊。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向我抱怨家里的种植园因为战争而倒闭,他的父亲带着剩余的财产逃到了卡洛斯城,现在虽然还能维持生活,但却不像以前那样安定了,需要一笔钱在当地置办新的产业,恢复过去的生活地位。”
法师们深有同感,他们或多或少听说过这种事,能够联系到自身。
“戴伦并非想向我借钱,这我是知道的。他如果想借钱,只要和我说一声,不需要理由我都会借给他。就在我安慰他的时候,我的妻子回来了,她了解到了这件事,询问戴伦的父亲姓名,说自己的家族在卡洛斯城也有些势力,或许能帮助他。”
“可怜的戴伦怎么会怀疑自己朋友妻子的好心呢,千恩万谢后将一切都全盘托出。我的妻子之后却利用这些信息与家族密谋,设计贷款陷阱谋夺了他父亲的所有财产,让老人病死在街上。七个月后,戴伦去卡洛斯城想要探望父亲时才发现她的暴行,要向领主检举她的家族。”赛欧思的声音有些忧伤。
这简直有些令人不寒而栗了,
“于是戴伦也因为‘不幸染上恶疾’去世了,死前还留下了一封遗书,里面痛斥了我对他的欺骗,并诅咒我断绝魔法之路,诅咒我的姓氏被人遗忘,诅咒我将死于无名之辈的谋杀。”
“最可怕的是,这份遗书还是我的妻子带回来给我的,以证明戴伦对我心怀怨恨,她对戴伦的谋害不是没有道理的。”
赛欧思苦笑:“我还记得她当时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要求我夸奖她,笑容甜蜜惹人怜爱,我却没法像过去那样高高兴兴地吻她了。我对于戴伦遗书上的内容简直无法辩解,也不能请求他的原谅了。但我的妻子竟觉得自己是为了这个家庭,她并非是出于憎恨我而做出这种行为,动机恰恰相反。”
“我能怎么办呢?责怪她的一厢情愿吗?杀死我的爱人吗?她杀了我的朋友,觉得这是一件小事,如果哪天是我们起了冲突呢?出于自责的心理,还有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我不得不提出和她离婚。”
“这个主意的确大大地得罪了她,负罪感、憎恨和恐惧让我不想再见她的脸,也怕被她报复,于是在离婚后辞去了当地的工作,返回学院谋求生路。”
惨,太惨了,惨绝人寰!
德尔塔已经麻木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差点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
“离开她是真的明智之选。”福特里尔衷心地说,松卡斯和欧力安附和地点头。
遇到这种人,即使是心眼大的北地人也真心受不了。
“是啊——”赛欧思叹息道。“女性法师们要强,她们比男人更有想法,更有行动力,而且在某些地方偏激的可怕。想要和其中一位结婚,你要做出的牺牲不仅仅是忍耐而已。”
德尔塔并不赞同这个观点,他想起了玛格丽特女士,这位大法师的婚姻就很美满,为人也很有趣,不像赛欧思的两位妻子那样...一言难尽。
“说说你现在的妻子吧。”欧力安说,他已经完成了所负责的工作内容,完全将这里当茶话会了。
“她只是一个商人的女儿,她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表兄弟,所以她才有机会嫁给我。老实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忍受不下去了,可想到我的第二位前妻,对比之后又觉得现在的婚姻是多么难得。”
欧力安追问:“她是有什么毛病吗?”
【怎么说话呢?!】
德尔塔在这呆了这么多年,还是分不清迪索恩人的率直和愣头青的区别。
“她一切都好,缺点就是她不是个法师。”
松卡斯疑惑道:“你明明说过不要娶女法师的,怎么现在又这么说?”
赛欧思摊了摊手:“我实在找不到该和她说什么了。男人和男人除了魔法,还能谈政治、奇闻和女人。男人和女人说些什么呢?没有经历法师和学者的教育,她们什么都不会。所具备的政治观点都是父兄传授的,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果你娶一个普通女子为妻,当你在神秘领域获得了成就,急于与人分享你的喜悦时,你理应最亲近的伴侣却什么也听不懂,她无法理解你的喜悦,不明白你所创造的价值。当你在验证理论失败时,她也无法理解你为何沮丧,她不明白一直坚持的理念的失败对于一名法师的冲击力......”
德尔塔虽然没有结婚,却突然有了既视感,他在这个世界最初的几年,真的是和人打交道毁三观。以为理所当然的无人重视,不值一提的却被高高挂起,被奉为铁律。
两个世界的思维无法互相理解,这和赛欧思所说的情形何其相似。
“如果可以,娶贵族的女儿才是最适合的。”赛欧思总结道,“至少还能和她们聊聊文学和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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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垂拉法师学院,主塔顶楼,院长办公室。
普拉肯特正在发愁,
十个月前的那份寄往丹巴鲁号角的战书终于有回应了,对方的首领在信中斥责了他的无礼狂妄,表示金苟军队中从未有半神器缴获,派人刺杀学院前星象科主任温图·哲尼斯更是无稽之谈。并对学院向教皇国卡勒度拉举报金苟王室勾结黑暗种族一事严厉谴责,认为这是不属实的诬蔑行为。
法师组织之间没有明确的仇恨对象,丹巴鲁号角的首领在信中的语气强烈多半还是以为自己底下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缴获了一件半神器,大搜特搜之后发现白高兴一场。
普拉肯特认为丹巴鲁号角的首领没必要撒谎,他们和学院的体量在各自国内是对等的,杀死学院一位主任并缴获半神器“群星书”这种功绩更该当作荣誉四处宣扬,而不是隐瞒起来。
普拉肯特在尴尬之余,也不得不思考究竟是谁有实力,有动机去袭击随身携带半神器的学院大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