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纪元178年一月,
富林河是迪索恩与金苟边境处的一条河流,属于白河的众多支流之一,不算宽,但水流的速度与这里的风速一样快,波涛汹涌,还来不及结冰就流向了温暖的南方。
有水的地方就会有人,为了生活饮水和浇灌田地,这里曾傍水建起数处村落,但现在因为战火的缘故,已经空无一人。
一支来自温暖南方的军队占据了这里。
这些骑士们都骑着马,马蹄在身后留下一连串的凹陷轨迹。他们的发色不同于迪索恩,普遍是深色系。装束也并不寻常,是深棕色皮甲下垫了层木甲片,用钉子连在一起。这对防备法师的操纵温度类魔法攻击有奇效。腰间则清一色地别着军用制式长剑。
几个戴着黑色带兜帽长袍,手里持着法杖的随军法师混在中间,他们骑着马在队伍中不断变换位置,却从未撞到过他们的骑士同僚。
通体白色的魔化乌鸦从其中一位的袖子里飞出,前往空中提供警戒。它在空中绕着大圈子飞翔,两只绿豆大的眼睛在无垠大地上来回搜索。
不远处是已经废弃的农田,其中的作物早已消失,但有几颗不怕严寒的墨绿色杂草顶破覆雪露出草叶。更远的地方是河流的来源处,富林河绕过那里的群岭通往这里,像是白色海洋里漂出的一条闪亮曲线。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魔化乌鸦绕过十四个大圈也没有停下,一旦发现有人就第一时间用叫声提醒。
“长官,没有情况,这里只有我们!”他向他的长官索鲁斯少校喊道。
“很好,那现在让我们原地休整。”
索鲁斯少校和他的四百个士兵从马上下来,留在这废弃的村庄里烤火,从废弃的屋子上拆下的木料淋上油脂点燃,热气将地上的积雪融化,上升成雾气,给人以朦朦胧胧的感觉。
士兵中的部分随他们的长官坐下,烧水进食,其他士兵则是喂马劈柴,或抓着武器警戒四周,即使知道有己方的魔兽在天空侦测也没有放松警惕。
他们是金苟的铁翼军团的一支骑兵中队。
这次越过边界,主要是去迪索恩的更深处替换补充损伤的军团,这对于他们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并不算太危险,因为原本迪索恩的领土已经被金苟蚕食了部分,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是比较安全的了。
正如迪索恩的舰队所向披靡,金苟的骑兵队也是难寻对手。
只是这两者永远不会碰到一起。
金苟的军队每在陆战上取得一次胜利,迪索恩的舰队就在金苟沿海又击破一处港口,切断他们的海上补给线。
双方在陆战和海战上互有胜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索鲁斯少校坐在一个木桩上,从腰间轻柔的取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烟卷点数,确定没有一支遗失。然后只留一支,剩余放回腰间。他借火堆将烟卷点燃,深抽一口再吐出,袅袅的白色烟气被困在他浓密的棕色大胡子里,像是鸟窝里又结了蜘蛛网。
旁边的士兵艳羡地看着他享受这件奢侈品,身为小兵的他们可抽不起烟草,薪水不支持,只能看着长官享用,幻想一下未来的自己过上了同样的生活。
少校又狠抽了一口,惬意地眯着眼,火堆的光亮照红了他的脸。等到一支烟抽完,甚至还有点想睡。
他看看天色,天上还是一如既往地阴沉,好在这几天没有下雪,不然他带来的这些士兵肯定受不了,路上都要冻死几个。
索鲁斯少校有理由对自己的士兵表示不满,身为货真价实的中位骑士,他很看不起手底下这支号称全员初位骑士的中队。他们只是在国内训练了大概八个月,刚学会了骑马。如果不是平时有强体药剂配给,其他素质也只比过去的普通士兵稍好一点。
不少人只是刚开位的水准,甚至还有人没有开位就被拉过来,强行被上面册封了一个骑士爵位,只为了匹配铁翼军团的名号。
对此索鲁斯只想骂一句“狗屎”。
带着这样水分充足的军队,难怪在陆战上的胜负比也快被迪索恩的蛮人扳了回来。
毕竟打了败仗,上面也只会说:“带这么多骑士出征还输,你无能!”
这些士兵在雪地里有的揉腿,有的搓手,即使有火堆在,也是一副要冻坏的样子,少校猜测他们水囊里的驱寒药剂都快喝完了。
有骑士呼吸法还要驱寒药剂,真够丢人的。
索鲁斯少校很想念十年前的战争,
在那时,每一次打仗都很热闹。成千上万的骑士挥舞着武器碰撞在一起,喊杀声充盈着山脉上空,不打上几天几夜不会停手。除了人类本身,山里冬眠的传奇魔兽都会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吵醒,然后悄悄地逃走。
晚上山风一吹,早上再看,脚下就都是红色的冰了,冰里面还有人,像是琥珀一样。
随军的神官牧师们会在尸体边祈祷,做圣事,防止恶灵因为过度的杀戮而被引来人间。
在雪原上,每个深色发的人看见金发的人都知道要杀死对方,对方也是这么想。
没有人心存侥幸,没有人不全力以赴。
不知道多少初位骑士在战斗中用运转到极限的呼吸法打开密藏,晋升到中位骑士。就连大骑士都临时晋升了六个。
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功勋贵族们像是野草一样长出来,但很快在之后的战争中消耗殆尽。没有经过充足训练的士兵被成批赶上前线,在同样菜鸟,只是为了提高爵位而被塞进来的新手贵族军官的指挥下毫无章法的作战,战争的质量越来越差。
索鲁斯还记得自己参与过的最值得夸耀的一次战役,那时他还是个小兵,在长官的带领下,和其他人围困住了一位国王!
他还记得,一连好几个月里,那位迪索恩的国王和他的部下都被围困在金苟的两万大军中难以突围。
这位王者的军队被金苟的骑兵师来回穿插,并借着魔法引发雪崩,在山谷间分隔成了数个战区,温斯克尔九世麾下强大的骑士们根本无法互相支援,只有靠讯烟和飞行魔兽彼此通讯。
所有人都以为温斯克尔会在困守中败亡,但还有一位大骑士跟在他身边。
这位迪索恩的大骑士思路与众不同,他每天都会出来杀两个金苟士兵,不多不少,持续了半个月,就像机械钟的指针一样稳定。
虽然他没法带着迪索恩的王突围,但也没有人阻拦的了他杀人。
一位金苟的大骑士忍受不了这样嚣张的行径,在他再一次出来时与之决斗,却被这位迪索恩的大骑士以右臂被撕裂的代价斩杀,还直接以钢铁般坚韧的身躯与长剑撕裂了防线,和其他战区的骑士汇合了。
温斯克尔九世逃走了,王者的余怒抹去了和谈的可能。
战争延绵至今,索鲁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感谢那位异国的大骑士。
如果不是军功累计,自己也不会有机会被册封子爵吧。
“长官,我们可以去附近打猎吗?”一个士兵问,他后面还跟着七个士兵,一脸希冀地打断了他沉醉于过去的思绪。
坐在木桩上的索鲁斯没好气地回应:“如果你能找得到猎物的话,那当然没问题。”
士兵们还以为这是他的应许,欢天喜地的敬了个军礼:“我们会在两个小时内回来。”
“你们当然会,因为超出这个时间我就得砍你们的头了。”
这些士兵准备去搞来些新鲜的肉类填饱肚子,看着他们的背影,索鲁斯脸色转为讥讽。
这片区域已经荒废很久了,曾经的居民都是些分不清自己国籍的土人,国界线两边的村庄村民还彼此通婚,既不响应金苟,也不跟随迪索恩军队,看到军队到了就躲进屋子或者不远处的山里。
于是这里的原住民就被两面抢劫,他们有着“战争会很快结束”这样的痴心妄想,所以不肯离开这个原本无人在意的偏僻村落,期待被重新忽视。被抢了粮食也不逃跑,依旧坚持在这里种地,然后没两年就死光了,再也没有人种地提供粮食了。
没有了粮食供应点,以前经过这的军队自然也会想到打猎这个想法,很快,这片区域的野兽就被完全清理,机灵点的就逃到更北边的地方去了。
所以这些士兵什么也狩猎不着。
天上的那只魔化乌鸦依旧在警戒,它化作一个黑点在风中盘旋着。
它的主人教过索鲁斯一点关于这个魔兽的动作信号,大盘旋等于没有情况,小盘旋代表区域异常,嘎嘎叫是敌人大部队出现。
现在它的举动正表示一切正常,索鲁斯并不担心那些外出士兵的安危,除非他们蠢到会自己掉进河里被水冲走,或者把什么有毒的植物塞进嘴里。
作为战争之神克鲁刻斯的忠实信徒,索鲁斯少校对于施法者却没有任何意见,法术大大地增幅了战术的丰富度,两国军队的施法者都试图用法术抢先探测到对手动向,取得信息上的优势,这种竞争令战争的过程变得繁复而有趣起来。
他在废弃的村庄里找到了一个还未完全倒塌的屋子,进去将毯子往地上一铺,直挺挺地躺上去休息。
屋子外边又烤了一会儿火,他的副官让手底下的士兵进行换班,原本负责警戒的士兵坐下来休整,之前休息的则顶替他们的活。
前线一直在后撤,他们没必要赶路那么快,说不定马上一纸调令又要让他们回去。
前线的位置一直在后撤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打败仗,而是金苟国内的南方又有路奈恩军队顶上来,国王不得不暂停了对于迪索恩的攻势。
去年还有神在地上的国度——卡勒度拉要求金苟和迪索恩的战局暂停,因为迪索恩的拜垂拉法师学院指控金苟军队勾结黑暗种族,需要介入调查。不过金苟的国王勇敢的拒绝了这个要求,他已经在迪索恩占了不少地,一撤军,这些战争的成果就都完蛋了。
索鲁斯醒来,看见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离我睡前过了多久?”他走出屋子问自己的副官,外边的光线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个小时了,长官。”
“那几个去打猎的小伙子呢?他们有回来吗?”
“没有。”
索鲁斯将手指探进下巴上杂乱的胡子窝里挠痒,脸色看不出是不是高兴:“看来我得砍他们的头了,之前可是说过这点。”
“他们或许遇到了意外。”副官企图劝说他,这些士兵都是骑士身份,用了大资源培养,不比普通士兵,每杀一个都是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