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观音能在生前过得那么恣意,其一是武功高强鲜有敌手;其二便是她作威作福的地方实在太偏僻,偏僻到就算江湖中人都知道她不是好人,也没谁会费时费力的去匡扶正义;其三,不是最重要的一点却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点,便是她手中的秘药。
山谷中种满的罂栗花只能迷惑人心,而用成熟的罂栗制出的秘药才是石观音拥有强大掌控力而令人不敢背叛的根本保证。
此等秘药,玉笙只在柳无眉身上见过,倒琢磨出了能解八分毒的药方,作用相似的毒丸也做出几种,只是仍旧没有石观音手中的作用全面。石观音把药方把持的极严,除了她自己,无论是无花还是她那几个徒弟,包括极受宠爱的上官音,没谁手里有第二份。
如此好用的东西却没有传下来,无花对此曾经深表遗憾。
当然,这都是百年前的旧事了,之所以被想起,是因为玉笙和无花在这个房间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时间有了联想。
老将军躺在床上,一双眼似睁非睁,像是在打量什么,又像是只在走神。
只看上一眼,玉笙便知老将军的情况算不上好。拉过他的手,手指轻点在腕间,玉笙的脸色又沉了两分,心里有了数。
“玉先生?”老夫人的声音有些颤。
“我们出去说。”玉笙把老将军的手重新塞进被子里,率先走了出去。“夫人,恕我直言,将军这病,非一日之功,少说也盘桓了十数年。这并非要命的病,只要好好调养,虽然不能痊愈,但也不会更糟。但坏就坏在这中间出了岔子。”
老夫人点头,“没错,老头子之前虽然也会腿疼,但也不影响行走。直到半年前有夷人派出小股兵力骚扰边境,最后竟屠了一村,老头子怒极,亲自带队杀将过去,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已经……瘫着不能起身了,小五说,老头子是被算计了,天将开化的时候掉进了水里,差点连命都没了……”
“而后诊治的大夫虽然不是庸手,用药还是趋于平和谨慎了。”这点玉笙倒是理解,又不是毒医要玩以毒攻毒那一套,非到万不得已之时,谁会用虎狼之药呢。“用过药后,虽然只是略强一点,但到底也没有恶化,身上的疼却没有减轻。将军现在如此安宁,想必是用了其他的药。”
“正是!”老夫人见玉笙没有说错,心里的信心也强了一点,“当时的疼法我现在都不忍回想,大夫想尽了办法也只能镇一时之痛,最后还是一个西域游医献上了几丸药,吃了以后才好过些,只是之前伤得狠了,精神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玉笙发现自己对西域这个字有点过敏。
寻医问药的不容易,下笔开方也不能随意。玉笙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查了以往的医案,又找了个借口要来了一丸所谓的西域奇药,磨蹭了一晚上,总算拿出了一个治疗方案。
唯一让他感觉不那坏又有点遗憾的是,那所谓的西域奇药和石观音的秘药到底不同,虽然主料都是罂栗,可照效果来看,还是差得远。
无花脸上的失望都露了出来,玉笙不得不开导他,“想想柳无眉,就算有,你真的敢只靠秘药来获取忠心吗?”
柳无眉作为一代极具反抗精神的代表人物,在无花这里还是留了一些印象的,当然,是不怎么正面的印象。无花纵然觉得自己不会像石观音那样刚愎自用,可对有些天生反骨的人,还是算了吧。天下间人才那么多,没必要去养一头白眼狼。
玉笙自然不知道无花心里的百转千回,但他却感觉到了无花的急躁,因为急躁,他看上去虽与往日并不不同,但实际上,已经有几分进退失据了。
“你在急什么?”玉笙是不会让疑惑过夜的。
“赤手空拳,一无所有,难道不该急吗?”无花叹了一口气,眼看一个成型的计划在慢慢实现,天大的好处就在眼前,可自己却没有吞下去的本钱,这种事,怎么让人不急?
无话不是没有白手起家过,经营多年,他从一个小沙弥成为众人眼中的下任方丈,虽然在临门一脚的地方失败了,可在除了天峰以外的人眼中,这是因为天峰老糊涂了。就连被馅饼砸到的无相,见到无花的时候都有些气短。失了掌门之位,只是让无花的地位越发超然,行走江湖之时也带来了不少便利,只因以无花那时的表现,即便不做方丈,一个长老之位也是妥妥的了。更不必说后来,在无花圆寂之前,他已是皇室的座上宾,要什么有什么,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重新开始,以一个无人重视的少年模样。
不对,也不能说是无人重视,只是那些人被色迷了眼,已经被送去见阎王了。
玉笙非常了解无花的心态,他刚来此地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吗?那是一段很难言语的时期,从一呼百应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即便有他人的赠财,依旧找不回昔日的感觉。玉笙那时候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即使他不是什么都没做,依旧被人看做不值一提随手可捏的小角色。而现在,无花依旧还是那个无花,可他的声望,他的人脉,除了他的人,他的其他所有都消失不见,失落之情可想而知。
“我记得在白云城分手的时候,你说你是要去罗刹教。”玉笙忽然想起一事,“当时你并不肯多说,现在呢?”
“现在也没什么好说。”无花蹙眉,“我当日的确在罗刹教内留下不少暗手,但时过境迁,如今的罗刹教已经不是之前的罗刹教了。教主虽然威名赫赫无人敢犯,但教内组织松散,人心涣散,只要教主一死,罗刹教就是一盘散沙。”
“听起来,情况是对你有利的。”只要干掉罗刹教的教主。
“罗刹教的教主玉罗刹非等闲之辈,敬他的人敬他入神,畏他的人畏他如魔。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罗刹教上压着,硬是让一群怀有异心的人不敢妄动。”无花摇头,“传说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教内更是没有一个人看清过他的真面目……”
“他戴面具?”玉笙好奇。
“不是。”无花心情有些复杂,“罗刹教教众之所以视他如神魔,正是因为他的的身遭总是有一层模糊的雾气让人探不出究竟。九天十地,诸神诸魔,听上去都有了几分道理……”
无花目瞪口呆,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只见玉笙身边云雾缭绕,宛若仙人。
“是这样?”玉笙问道。
“听说玉罗刹的雾是黑的。”无花喃喃。
“小把戏而已,用内力就能做到。”玉笙鼓励道,“你更是与我不同,这种装神弄鬼的法门,我施展不出,你却是可以的。”
无花看着玉笙,仿佛他替自己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我没见过,但根据记载,给你的那本修炼手册除了让你拥有肉身外,只要继续练下去,还能呼风唤雨,拥有几分神仙手段。当然,这种事也说不好,只看你的悟性了。”话虽这样说,但玉笙觉得无花这家伙狡猾狡猾的,前途应该比自己这个只能看着秘籍干瞪眼的人幸运的多。
“那份功法不只是以魂魄凝肉身的?”无花诧异,“可我只得到了这部分。”
“大约是时机未到吧。”玉笙一副很权威的样子。
话虽如此,无花还是被美好的未来迷惑了。如今天下看上去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老天爷其实已经不太给面子了,要么洪涝,要么干旱,冬日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只是如今又昔年无花大师推广的丰产作物,即使有天灾,大多数百姓还是能吃饱饭的,才没进一步酿成人祸。无花完全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能够呼风唤雨更改气候,未来会多么广大。
玉笙却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你说罗刹教的教主名叫玉罗刹?”
无花认真的点头,心思还飘在远方没有收回来。
“看来摩罗和长孙红的后人还是没有坐稳教主之位。”玉笙忍不住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无花飘远的思绪啪的一声被人从中间截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玉罗刹……他其实也不知道玉罗刹是不是故人之后,只是玉笙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罗刹教的教规里添了一条新规矩——但凡登上教主之位,便继承玉罗刹的名号。
也就是说,不管你之前叫什么,只要做了教主,那么你就是玉罗刹。
无花当时给出的解释是这样更容易在外人面前保持罗刹教的神秘感,只要罗刹教还在,那么教主必定是玉罗刹。不管教内如何,在外人眼中,罗刹教的教主玉罗刹是不变的,尽管他们很可能不明白其中关窍,但让他们不明觉厉进而不敢冒犯还是很容易的。
至于为什么是玉罗刹,而不是什么金罗刹银罗刹……
此中道理,不可言说。
当年的无花大师还是猥琐的吴菊轩,只给教主摩罗一个看似高深莫测的微笑,直接猥琐的让摩罗连问下去的心思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