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鬼怪,还活着的铁鞋显然更加容易对付,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厅中众人很快就商讨出了一个计划。若之前还是装模作样只为让花满楼解了心结,此刻就是一心引蛇出洞,布下天罗地网让铁鞋再也无处可逃。
花满蹊并不争先,铁鞋就是宋问草,无论他们的计划有多好,最后都不会达到想要的结果,他便安心的做一个小辈,在后面服侍,顺便观察一下他的疑似同乡。
不意外的在玉笙眼中发现了一丝不以为然。
为什么会不以为然?花满蹊理所应当的认为,那是因为他也知道了宋问草的真实身份。
玉笙并没想着去遮掩,所以看出他不以为然的也不只是花满蹊一个人。只是和在座的其他人比起来,他到底还是一个客,虽然觉得他太不把楼儿放在心上,花如令还是开口问道,“玉贤侄,不知我们所说有何不妥?”
“众位前辈计划周密,铁鞋就算是只会打洞的老鼠也逃不出各位前辈的手心。只不过,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玉笙忍不住问道,“铁鞋未死的消息,你们打算继续瞒着花满楼吗?”
“铁鞋一直是楼儿的心结,若是让他知道了这件事,难免会一时间心神大乱,让铁鞋钻了空子。”花如令道。
玉笙这次是真的叹气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何会把铁鞋当做花满楼的心结,但我可以确定,那个什么铁鞋真没那么大的分量。再者说,花满楼已经不是当年的稚龄之子了,不说文才,单论武功,恐怕那个铁鞋早已不是他对手。”
“玉兄说得对。”陆小凤第一个赞成,“如果铁鞋有本事伤到花满楼,恐怕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装神弄鬼不敢现身。而这十多年来江湖上也没有一点铁鞋的风声,恐怕他当年逃脱也花了很大的代价,就算没有失去武功,恐怕也身受重伤。”
“如果真是如此,又怎会在我花家堡中来无影去无踪,没留下一点痕迹……”花如令忽然顿住了。当年他认定铁鞋已死,有些事自然不会多想,如今一旦点透,他便全想明白了,“铁鞋就在我花家堡!”
“爹,你说什么?难道铁鞋没有死?!”这话被刚刚进来的花满楼听了个正着,也顾不得先向其他前辈文豪,直接急急地问了出来。
花如令这才把事情从头说起,当然,省去了想请陆小凤扮演铁鞋那一段,后面的虽然是猜测,可他的心里已经信了。
如果没有经历过病痛,就不会知道一个健康的身体有多么重要;如果没有失去过光明,也不会感到那无尽的黑暗多么让人绝望。花满楼对铁鞋自然是怨恨的,可铁鞋已死,这份怨恨无处寄托,久而久之,被藏在心底不见天日,久到他也差点以为,这份怨恨已经消失了。
直到他从父亲口中再次听到铁鞋在世的消息。
“花满楼,你和铁鞋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只有你们两人知道而对他威胁极大的事?”陆小凤依旧有地方不明白,“恕我无礼,如若铁鞋真的因为当年同伙的死而怨恨花家,他有更好的报复方法,而不是单单的盯着花满楼不放。和花满楼比起来,府上的各位孙少爷岂不更容易得手?”
花满蹊赞赏的看了一眼陆小凤,虽然他在男女关系上有些短路,但正经时还是很靠谱的。宋问草这么故布疑阵的折腾,还不是为了和女儿里应外合得到存放在花家的瀚海玉佛嘛。
“我见过他的脸。”一直沉默的花满楼开口道,“我失明前,最后见到的,就是他的脸。”
“被强盗光顾的唯一理由,就是家中有他们想要的宝物。”上个世界没怎么被光顾过却认识不少盗帅手下受害者的玉笙一脸肯定。
两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让陆小凤多了一份思量。
花如令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可那灵光消失得太快,让他抓不到头绪,最后只是让管家去查看家中下人名册,希望能从中找到些线索。只要铁鞋真的藏在花家堡,花如令还是很有信心把他揪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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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弯弯,河汉灿烂。拂面的晚风带着淡淡的花香,黄衫贵公子临窗抚琴。琴声并不激越,反而让人昏昏欲睡,是上好的催眠曲。
当然,想要昏昏欲睡的那个人到底还是没睡成。
因为他身边有一个聒噪的和尚。
玉笙从来不觉得无花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
“他每年都会去拜祭我。这一次,如果没有他,恐怕少林的人永远也不会发觉舍利子被盗。”无花还是被花满楼感动了,尤其是在没有利益牵扯的情况下,更显得花满楼诚心。“他现在心里很乱,如果不及时开导一番,恐生心魔。”
听了你的琴才会生心魔吧。默默的腹诽着,玉笙侧耳倾听,琴声已经低哑近无,琴的主人似乎走神了,只偶尔拨动一下琴弦。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院中并没有外人,玉笙随意的披上外袍,推门而出,立在花满楼的窗前,正好看到他脸上的迷茫。
“玉叔叔。”花满楼束手而立,下意识的叫出了最熟悉的称呼。“我打搅你休息了吗?”
“并不是你。”玉笙打量着花满楼,“铁鞋还活着,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你现在应该拭剑,而不是弹琴。”
报仇什么的,总是亲自动手比较痛快。
“若不是知道铁鞋未死,我的确该在拭剑。”花满楼站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把桃木剑。
桃木剑,最宜斩妖除魔。
“你拿这把剑可杀不了人。”玉笙笑了,没想到花满楼也有这么天真可爱的一面。
“我之前真的以为是鬼魂作祟。”花满楼有些羞窘,倒是冲淡了脸上的迷茫之色。
“陆小凤呢?”玉笙问道。如果他之前没听错的话,陆小凤和自己一样都歇在花满楼的院子里,可现在已月上中天,他还不见踪影。陆小凤和楚留香一样,都是极好的朋友,这种时候,原本来开解花满楼的人是他才最合适。
“陆小凤去见大智大通了。”花满楼却是知道陆小凤的行踪的,“他认为铁鞋,或者说当年铁鞋逃脱的同伙,既然已经安静了这么多年,不会一冒头就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和我那些侄儿相比,无论心智还是功夫都强于他们,也更让铁鞋难于得手。所以,他认定这是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然后?”
“然后他就去找大智大通了,只要这个江湖上发生的事,没有大智大通不知道的,也许能从中得到一些线索。”花满楼微笑,显然对陆小凤非常信任。
玉笙开始对这个大智大通感兴趣了。
也许已经知道自己打草惊蛇,接下来几天,铁鞋没有一点动静。花家把下人名册上的人过滤了一遍,没有在上面发现可疑的人,倒是借此整理了一下内务。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就此安心,反而更加的提高了警惕。
更何况,这一次来贺寿的人竟然有六扇门的总捕头金九龄,若说这里面没有什么他们尚未发现的问题,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已经从大智大通那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陆小凤也在寿宴的前一天赶了回来,他和金九龄也是朋友,几句交谈,便问清了他的来意。
“来给花老爷子贺寿的人中有瀚海国的使者,朝廷听说瀚海国内有些风波,怕有人借此生事,就把他派来盯着了。”晚上闲聊时,陆小凤把这件事告诉了花满楼,又拎出一个酒壶,“尝尝这个,金九龄特意弄的好酒,我可是花费了不少口舌才要来这一壶。”
陆小凤对金九龄的品味很有信心,那家伙可是挑的很,什么都要最好的,而能让他分出一壶都觉得肉痛的美酒,还没喝,陆小凤就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花满楼会酿酒,自然也会品酒,所以他尝出了酒中极淡的药味,向来博闻强识的他一时间竟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酿酒的时候加入了什么药材吧?花满楼心中思量,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花满楼没有多饮,第二天就是寿宴了,如果铁鞋会动手,很可能就选在明天。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寿宴进行的非常顺利,除了那西域美酒中的香料过于浓郁有些不美,其他地方无可指摘。等到客人告辞离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在所有人都怀疑是不是铁鞋知难而退的时候,听完匆匆而入的管家的禀告的花如令脸色变得很难看。
“花伯父,可是出了什么事?”陆小凤眼睛最尖,开口问道。
花如令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可是丢了什么?”陆小凤继续问道。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花家一家的问题了,既然金九龄在这里,就代表着朝廷在关注这件事,一旦真的出了什么事,朝廷必然会插手。所以,花如令觉得不好说的瀚海玉佛被金九龄善解人意的说了出来。
瀚海玉佛被窃。
“瀚海玉佛?”被玉笙威胁被迫消音的无花又冒了出来,“瀚海玉佛怎么会出现在中原?”
“瀚海玉佛?”不懂就问,玉笙觉得这是一个好品质。
“玉庄主也知道瀚海玉佛?”金九龄看向玉笙,六扇门向来关注江湖动态,一些不□□分的人也在他们的监察名册上。暗地里做着买官卖官买卖的酒色财气庄自然榜上有名,只不过几年前被重点关注的老庄主忽然飘然出海,把自己打拼出的家业给了一个忽然冒出来的人。
金九龄是知道玉笙的,医术高超,武功平平,没什么御下的本事,不过两三年,他这个庄主就被人架空的差不多,偏偏他本人还毫无察觉。不过六扇门对玉笙并无敌意,这样一个喜欢撒钱行善的人可比前任庄主安分的多。
“我只听说瀚海国全民好佛,瀚海国王若要登基,必少不了瀚海玉佛。”玉笙重复了一遍无花的话,“除了瀚海王室外,那玉佛对常人而言也只是一个玉佛。”
没人会错过玉笙的潜台词,来花家拜寿的人中,正有瀚海国的人。
花满蹊觉得花家很快就会有一个嫁出去的儿子了,为了泡花满楼,这个玉笙还真是剧透的毫不留情。
“说的没错。”金九龄肯定道,“朝廷密报,瀚海国国王重病,他的几个儿子都蠢蠢欲动,这时候,谁得到了瀚海玉佛,谁就是瀚海国的下一任国王。”
“可瀚海玉佛却在花家丢了。”花如令看起来失魂落魄,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不知花堡主可否带我去看看存放瀚海玉佛的地方?”金九龄问道。
到了这个时候,花如令已经没有了继续隐瞒的必要,他点了点头,随即带着众人进入花家密室。摆放瀚海玉佛的地方如今已经空无一物,唯墙上留有新写上的血字。
“是铁鞋!”花如令一下子激动起来。
猜测铁鞋未死和如今有实证证明铁鞋未死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这一刻,密室中安静极了。
铁鞋的出现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变。瀚海玉佛已经失窃,想必得手的铁鞋不会再在花家堡中停留。前提是,失窃的那尊瀚海玉佛是真的。
所以,当一群人一下子蜂拥而入指着自己叫铁鞋的时候,玉笙真的是一点都不惊讶。
“这是何意?”看都没看站在人群边缘的陆小凤和花满楼,玉笙从床上坐起,拢了拢已经散开的中衣。
他的一举一动都从容不迫,极有气度,仿佛不是被人从睡梦中叫起,而是着华服正礼貌周到的待客,更显得不请自入的这群人有多么的无礼。
“玉贤侄。”花如令的脸色很是难看,“铁鞋又开始下手杀人,我们是追着他的痕迹找到这里的。”
“难道你们怀疑他在我的床上?”玉笙系好衣带,语带讽意。
“铁鞋自然不在你的床上,因为你就是铁鞋!”一个男人跳了出来,玉笙记得那人姓关,“是你杀害了乌掌门,又被我们紧追不舍,才匆忙间赶回厢房,装作睡着的模样来掩人耳目!”
“荒谬!”玉笙斥道,“我今日身体不适,一直待在房间里,又怎么会去杀你说的乌掌门?”
“是不是你我们一搜便知!”关大侠一脸正气,“我们追的极紧,你一定没有时间处理脱下来的衣服和面具!”
“若是没有呢?”
“若是没有,稍后我自当赔罪。”
“记住你说的话。”玉笙退开,站定在角落里,看着那个所谓的关大侠一马当先,掀了自己的被褥,在一无所获后又翻起其他地方。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找到了吗?”玉笙问道。
关大侠却毫不示弱,“你身后的花瓶我还没有看过。”
那个花瓶等人高,平日里只做摆设,等到夏日天气炎热时,在里面放入冰块,就能让屋内凉快起来。虽不显,倒也的确是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而里面,恰巧真的有一套黑袍,一个面具。
“证据确凿,看你还有什么说法?”关大侠此言一出,屋内其他人看玉笙的眼神立刻变了。
“这是栽赃,有什么好说的。”玉笙面上波澜不惊。
花满蹊站在人群的最后,暗自皱眉。他早就预料到剧情会改变,只是改变的地方他却没想到。他当然知道玉笙不是铁鞋,可连他这样知道铁鞋是谁的人都觉得他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接近花满楼,更遑论其他人。而既然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栽赃对象,宋问草又怎么会让那姓关的暴露出来?
这盆脏水泼的结结实实,就算有陆小凤事后查明真相,此时也足够让人自乱阵脚,方便有人浑水摸鱼。
如此人证物证俱全,玉笙简直百口莫辩,他也没打算辩。等到那群人数落完自己的可疑之处,痛诉自己的险恶用心之后,他只看了一眼花满楼,“事实总是胜于雄辩的。”
这句堪称认罪的话让宋问草心里一跳,总觉得事情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果然,下一刻,他就察觉陆小凤和花满楼一前一后,堵上了自己的退路。
“没错。”花满楼点头,“即使相交多年,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楼儿?”花如令对眼前的发展有些困惑。
“宋神医,按你与家父的交情,我叫你一声世伯并不为过。”花满楼面向宋问草,“所以,我真的很难相信你居然和铁鞋大盗有关。”
“楼儿?!”花老爷子对这个发展表示震惊。
“花伯父,事情是这样的。”陆小凤开口道,“那日瀚海玉佛丢失的时候,我见你虽然惊讶,其实并不怎么担忧,便推测丢失的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瀚海玉佛。一旦盗走瀚海玉佛的铁鞋发现这件事,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和花兄玉兄联手定下了这个计谋,来引铁鞋上钩,让他自露马脚。”
“目前还未离开的客人中,玉大哥的来历很容易做文章,除我以外,他只与陆小凤稍熟一点。一旦和铁鞋扯上关系,他很容易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时我也会因为铁鞋而不再理智,至于陆小凤,他自然是相信我的。”花满楼接口,“一旦出现一个众矢之的,那么在其他方面自然有所放松。所以,我们便给了幕后之人一个制造众矢之的的机会。”
“我这几天接口身体不适从未离开过这个院子,也因为性情古怪……而不让其他人进入我的房间,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玉笙看着关大侠,“独处意味着没人知道我在做什么,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同样也没人能证明我的无辜。”
“所以,这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局?”花如令看着宋问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只是我们还是疏忽了,没想到铁鞋为了制造混乱,竟然杀害了乌掌门。”说到这里,花满楼有些愧疚。
“一派胡言!”宋问草斥道,“不知所谓!”
“若非如此,你身上的香气作何解释?”花满楼问道。
“什么香气?”
“为了给那条狡猾的蛇打上标记,玉兄在屋子里点燃了一种无色无味的特制香料,只要进过这个房间,就会附着在皮肤上三天不散。在发现屋中多了不属于自己的衣袍和面具后,玉兄又换了一种香料,只要那个前来栽赃的人再进入这间屋子,香气和之前附着在皮肤上的香气混合,只需要一段时间,就会变成另一种味道。”陆小凤看着宋问草,眼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场的人中,除了我,玉兄,还有花满楼,也只有你身上带着这种香气了。”
陆小凤说的笃定,却也一直在防备宋问草狗急跳墙,只是没想到,率先发难的,却是他以为被蒙蔽的关某人。
人的名树的影,关大侠素来光明磊落,陆小凤相信他会被误导蒙蔽,却没想到他与宋问草是一丘之貉。
玉笙有些郁闷,因为他似乎被当作软柿子捏了。姓关的不找别人,偏偏想要拿自己开刀,那么他也没有客气的必要,他已经低调了很久,久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功夫不过三流。
所以,当关某人被卸下四肢关节瘫倒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被软柿子咯掉牙大概就是他那个样子了。
骤然发难的关某人都落得如此下场,被陆花二人防备的宋问草自然也轻松拿下,只是他自认还有底牌留在外面,倒也没失了冷静。
“此人必有后招。”经验丰富的资深反派无花大师如此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