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觉得自己二十三年的异世人生就像一场梦,即将止于科恩纳斯城外的这场决战之中,然后幡然醒来,重回那个早已陌生的世界。
这显然是错觉。
真正做了一个长梦的是乌娜。
将近十年时间,她都像活在一个亲自织就的意识蚕茧里,外面的世界朦胧晦涩,模糊难辨,语意不明,只有蚕茧中的一方天地至清至澈,至纯至真。
从这个梦开始的那天起,乌娜几乎一直在做一件同样的事情――把组成蚕茧的那些红色微光一颗颗拆下来,构造成一个熟悉的形状。
起初,乌娜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周围搭出这样一个红色巨塔来,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去做,似乎不这样做,就浪费了这张密密的蚕茧。
后来她才隐约想起,
是少爷教她这样做的,一旦做成了,少爷一定会很开心,很满意。
有一阵子,周围总是有人来打扰乌娜,她一分神,辛苦搭到一半的红色小塔就会倒塌消散。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发狂哭闹不止。
再后来,大家好像知道了乌娜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再来打扰她,于是那个红色小塔就越搭越高,越搭越复杂,最初的六边形底座嵌套联结了无数层,塔身上的红色微光因为过于密集,看上去竟然像光滑的金属壁垒。
终于有一天,乌娜对着一个复杂到极致,完美到令人惊叹,却又奇怪到无法描述的红色形状,静静发呆。
笼罩在她周围的白色蚕茧仍然在那里,只是因为抽走了一小部分红色元素而变得有些冷调,但是乌娜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面前这个红色模型比少爷教她的那个要复杂无数倍,是乌娜纯凭直觉把它演化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可做到这一步,她的灵感完全消失了,仿佛再做一丝改动,都会影响这个模型的完美。
她做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决定――把它拆了,再来一遍。
第二次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接下去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所花的时间越来越短,但是结果全都一样。
像是落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死循环,乌娜围着迷宫中的某个线路不停绕圈,似乎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绕了多少圈,多少次拼成那个熟悉到了极点的红色模型,又多少次推倒重来,到最后连她自己为都忘了什么要这么,只被本能驱动着。
直到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在她耳边响起。
“……唐纳维恩……这一剑……”
乌娜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一句对她来说很要紧的话,又或者这话中有某个至关重要的元素。
但她的意识被那淡蓝色的蚕茧笼罩着,分辨不清说话的人是谁。
乌娜突然焦急起来,急切地想要捅破蚕茧钻出来。
这念头刚一升起,那张只存在于她意识中的蚕茧突然朝四面八方炸裂,化作无边无际的五彩丝线,又紧接着聚拢成五团色彩鲜艳的云,飘在乌娜的神海上空。
阳光从天空洒落,照在微微跳动的睫毛上,
晕染出美丽的金芒。
风从身侧吹来,将长发轻轻吹起,手臂上细细的绒毛似乎也在随风荡漾。
风中有青草、鲜血、焦炭、金属和魔法元素混杂的气味。
耳边是尖锐的刀剑相交声响、混乱的脚步声和充满原始冲动的喊杀声。
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远比记忆中的更加敏锐也更加直接。
梦醒时分,乌娜站在科恩纳斯西城墙的塔楼上,看着远处从天而降的火雨、从火中跃起高大身形、金色的斗气剑芒、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和一支缓缓落地的火系法杖……
她没有一丝犹豫,转身便朝塔楼下跑去,挤在拥挤的军队里跑出了西门,跑进城外杀声震天的战场。
而露西亚和蕾拉正被远处危急的场面牢牢吸引,竟没有留意到乌娜的举动。
……
“乌娜!”
听到那一声久违的“少爷”,扭头看向那个一身红色长裙的女孩儿时,唐纳几乎要激动得流下泪来。
可是紧接着,他的心脏像被人活活揪住似的,猛地一抽。
“快跑!乌娜快跑!带上李察和露西亚他们一起往北……矮人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唐纳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榨出最后一丝残存的蔚蓝斗气,朝着杰西冲了过去。
巨人杰西面色凝重地等着他冲上来,斗气再度从他高大的身体里弥漫出来,只比最初时黯淡了一点点。
唐纳并不知道,正是神罚巨人城邦,才造就了眼前这样一个强悍到极点的敌人。
在见到那个地狱般的末日景象时,巨人杰西就凭着对危险的预感,躲进城主府地下已有数千年历史的逃生密道,以常人绝难想象的求生欲望活了下来,却也在承受了灼心蚀骨的痛苦后,突破到了从来没有人达到过的骑士境界。
此时的巨人杰西,即使雄狮帕汀和野蛮人戈特两大圣骑士联手,也不是对手。在整个兰特星北半球,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承受刚才这样连续的传奇魔法轰击而不倒。
可既便如此,面对持剑朝着自己冲来的唐纳,杰西也不敢有一丝大意。他要盯防着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突然化作一道飘渺的蓝影,或者再次施展出某个惊天动地的魔法。
第一次面对面交手,短短几分钟时间,杰西就已经把对方视作了最危险的敌人。哪怕这个敌人表现得再虚弱,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哪怕是狮子搏兔,也要全力以赴――这是杰西能够踏着无数尸体,成就霸业的座右铭。然而这一次,他料错了。
唐纳真的已经已经没有后手了。他强行支撑着自己,朝杰西冲去,只是为乌娜、为李察、为露西亚她们,赢得一点时间,虽然这都可能无济于事。但正如唐纳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总要试一试。
为了能让乌娜她们活下去,他总要试一试。
他手中的长剑虚弱地倒拖着,脚下跌跌撞撞,几乎随时都会被地上的骑士尸体绊倒。
可越是这样,杰西就越是谨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留心着他每一跨一步时的那次顺势抬手……以至于当一颗小小的白色火球从唐纳身边擦过,几乎飞到他跟前时,才被它所蕴含的焚天气势惊到……